寺町  

今天小編要介紹一本本週發售的新書~ヽ(≧з≦)ゝ

它就是《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爾摩斯1》

有些讀者應該知道惹!

本作也是今年夏季新番動畫化作品喔!!

官網這邊走→http://kyototeramachi-holmes.com/

這是一本很特別的推理作品,作者說自己寫的是「不會死人的輕推理」

不過小編覺得這形容不足以概括本作,

雖然有些人將之歸類為女性向,但其實本作非常有趣,

講人、講京都、講古董、講歷史故事、講愛情……

不分年齡性別都可以吃!!(´ω`*)

更重要的是……小編看完超級想去京都!!!!(包袱款款

小編以前也去過京都,看完卻覺得之前看的、玩的、走的完全不夠啊~~

如果你也想體會一下真正的京都之美,非常推薦本作喔!!

接著就來欣賞搶先試閱吧


 

    序章 『福爾摩斯與白隱禪師』

  

  『貴府上是否有沉眠已久的古董?本店提供鑑定‧收購服務』

  

  京都寺町三条熱鬧的商店街上,各式商家櫛比鱗次;其中有一間小小的古董店。

  看板上只寫著『藏』一個字。看起來應該是店名。

  (說到古董店,一般常見的店名不外乎是『○○藝廊』、『○○古玩』,或是『○○堂』之類的;這間店只有『藏』一個字,還真簡約呢。)

  這就是我對這間店的第一印象。

  店裡的氣氛,與其說是古董店,更像一間懷舊的咖啡廳。

  融合了日本與西洋特色的裝潢,讓人聯想到明治‧大正時代。進門處有一個可以坐著喝茶休息的空間,商品則陳列在店內。能看見一名初老的女性和一名男子正狀似愉快地喝咖啡聊天。

  要是沒看到看板,我真的會以為這是一間咖啡廳。

  正當我站在門口偷偷觀察店內時,忽然發現路上經過的行人也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

  我趕緊站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女高中生鬼鬼祟祟地在古董店門口徘徊,看起來一定很奇怪吧。

  大家說不定都在心裡想:「那個女生八成是很想進去,卻提不起勇氣吧。」

  如果大家真的這麼覺得……對,就是這樣沒錯。

  是的,我正是很想踏進這間古董店,可是提不起勇氣,只好在店門口鬼祟徘徊的悲情女高中生。

  假如這是一間開放式的北歐風生活雜貨店,或是氛圍更輕鬆的古董精品店也就罷了,這種傳統『古董店』的氣氛,實在令人卻步。

  『本店提供鑑定‧收購服務』

  自從無意間看見這段文字,我就對這間店充滿好奇;已經好幾次準備要踏進去了,但最後總是過門不入。

  『京都』──說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觀光地也不為過,終年都有來自全世界的觀光客造訪此地。然而對於住在這裡的高中生來說,反而是個『沒有地方可玩』的城市。

  神社、佛寺儘管優美又療癒人心,但那並不是可以和一大群朋友一起玩的地方。

  我們能去玩的地方,頂多只有KTV和大型購物中心,或是去三条的電影院附近的商店街逛逛了吧。

  順帶一提,三条商店街有個叫做※『三条TO~RI』的吉祥物,是一隻非常可愛的鳥,我很喜歡。(譯註:「TO~RI」為「鳥」與「街道」的諧音。)

  啊,這間店的門口也貼著『三条TO~RI』的海報呢。

  真的好可愛喔,好療癒。噢,先別管這個了,總而言之,我每次來三条商店街,都會偷偷看著『藏』,並直接走過。

  我不能永遠這樣鬼鬼祟祟的。

  我用力捏緊手上紙袋的提把。

  (好,進去吧!)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那瞬間,忽然有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從我身後出現,搶先我一步打開了門。

  「喂──福爾摩斯在嗎──?」

  男子一邊這麼說,一邊走進店裡。

  (福爾摩斯?)

  即使有點不明就裡,我仍不知不覺地跟著那名男子進入了店裡。

  一踏進店內,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古董沙發,讓人聯想到古色古香的洋房客廳。

  初老的婦人正愉快地喝著咖啡;稍嫌低了點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小型吊燈;牆邊擺著一座高大的立鐘;店內有許多架子,陳列著各式古董及雜貨。

  這間店從門口看起來似乎很小,但事實上好像滿深的。

  擺著沙發的接待區旁就是櫃檯,一名看起來還是大學生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櫃檯裡的椅子上。

  「歡迎光臨。」

  看起來像學生的櫃檯人員轉向我們這裡,露出微笑。

  他的身材纖瘦,瀏海有點長,膚色偏白,鼻子很挺,是個有點帥的……

  不,是個非常帥的帥哥。

  ……好帥喔。他是工讀生嗎?

  「福爾摩斯,你可以幫我鑑定一下這個嗎?」

  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在椅子上坐下,把一個包袱放在櫃檯上。

  「上田先生,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叫我『福爾摩斯』了?」

  「沒關係唄。」

  看見『上田先生』毫無不好意思的模樣,被稱為『福爾摩斯』的帥哥聳聳肩,戴上白色手套,輕輕地將包袱打開。

  包袱裡是一個非常精美的長方形桐木盒。他再將木盒打開,裡面是一捲裝裱成金色的捲軸。

  看來那似乎是一幅掛軸。它散發出一種昂貴物品特有的氣息。

  「是金縷裝裱啊……」

  福爾摩斯先生發出一聲驚嘆,抬起了頭。

  「這衣服真漂亮呢。」

  「我就說唄?我也這麼覺得。」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感到疑惑。

  (衣服很漂亮?)

  這時,坐在沙發上喝咖啡的初老婦人站了起來。

  「哎呀,你說什麼衣服?」她這麼說道,同時探出身子來。

  「什麼嘛,聽到你說『衣服很漂亮』,我還以為是什麼衣服呢。沒想到是掛軸啊。不過這也很漂亮就是了。」

  聽見她毫不客氣地大聲這麼說,福爾摩斯先生也笑了出來。

  「所謂『衣服很漂亮』,就是『太精美了』的意思唷,美惠子小姐。」

  看來他們都是跟店家熟識的常客。

  「太精美有什麼問題嗎?」

  「嗯,就像說謊的人總是會滔滔不絕一樣,愈可能是膺品的東西,外盒和裝裱就會愈精美。這種時候,我們通常會用『衣服太漂亮』,或是『情況不佳』來形容。」

  他用平穩的語調說明,而在一旁偷聽的我也新奇地微微點頭。

  「喔,原來如此,也就是虛張聲勢的意思唄。所以說這也是膺品囉?」

  美惠子小姐把視線落在掛軸上,而福爾摩斯先生輕輕搖頭。

  「不,是不是膺品,還得透過鑑定才知道呢。我們不能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

  他輕柔地拿起掛軸,緩緩攤開,只見金縷裝裱的掛軸上畫著富士山。

  前方是一棵櫻花樹。

  後方則是悠然聳立的富士山。

  這幅畫具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好美喔。)

  我在一旁偷看著,掛軸上的富士山令我深受震撼,甚至有點感動。

  「哇,這是……」

  福爾摩斯先生語帶感佩地說。

  「怎麼樣?很棒唄?」

  上田先生眼睛發亮,將身子往前傾。

  「這是『橫山大觀』的『富士與櫻圖』。品質相當不錯呢。」

  「我就說唄。這幅掛軸狀態也很好,一定很值錢唄?」

  「哎呀,你說這是橫山大觀嗎?應該非常貴吧?」

  美惠子小姐看著上田先生說。

  「如果是大觀的真跡,不要說五百了,說不定連上千都沒問題哩?」

  「一千萬嗎!上田先生,太棒了!」

  「對唄?」

  看見兩個人歡欣鼓舞地這麼說著,福爾摩斯先生有點遺憾地垂下了眉毛。

  「……這個嘛。這幅畫雖然非常美,保存狀態也很良好,但很遺憾,這是『複製畫』。」

  聽見這句話,上田先生忽然僵住,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真的嗎?如果這是大觀的複製畫,不是應該會蓋上『複製』的印章嗎?可是這上面都沒有啊。這應該是真跡吧?」

  「不,這是『複製畫』,不會有錯。」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斬釘截鐵地這麼說,上田先生像是突然喪失力氣一般垂下了肩膀。

  雖然我不懂什麼叫做『複製畫』,但聽起來這幅畫似乎是膺品。

  (……什麼嘛。)

  我和這位上田先生一樣,也感到有點失望。

  畢竟我看見那幅畫的時候那麼感動。

  因為看見一幅膺品掛軸而感動,我還真是窮酸啊。

  不過,認為這是真跡而拿來店裡的他,才真的是大受打擊吧。他一定無法接受這個鑑定結果。

  話說回來,這老闆也好年輕喔。他的經驗或許還不夠老到吧。

  正當我在心裡這麼喃喃自語時,沒想到上田先生竟立刻露出爽朗的表情。

  「什麼嘛,原來如此啊。我本來還以為這說不定是真跡呢。唉,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不會有錯唄。」

  上田先生吐了一口氣,托著腮幫子。

  (……咦?這麼簡單就接受了喔?)

  我在一旁觀察著狀況,看見他這麼輕易退讓,令我覺得有些傻眼。

  話說回來,他剛才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不會有錯』,看來他還真是信任這個年輕帥哥老闆呢。

  在我眼裡,他怎麼看都只像個大學生啊。

  「我說福爾摩斯啊,你覺得這值多少錢?」

  「這個嘛……它保存得很好,應該十萬左右跑不掉吧。你要賣給我們嗎?」

  「不用哩。我拿去別家眼光比較差的古董店好了。」

  上田先生毫不避諱地這麼說,接著把掛軸重新包了起來。

  ……十萬。

  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要是我能夠得到十萬,就綽綽有餘了。

  我在聽他們說話的同時,也覺得一直在旁邊偷聽好像也不太好,於是假裝若無其事地往店裡走。

  「……哇。」我忍不住發出驚嘆。

  店裡一整排的架上,整整齊齊地陳列著許多陶壺和日式茶杯。

  對面的架上則放著西式茶具組和燭台等歐風物品。

  這裡擺著各種物品,從昂貴的古董到我買得起的雜貨都有,但是完全沒有雜亂的感覺,排列得井然有序。

  它們看起來都像被妥善地保存著。

  (這裡真的有好多東西喔。)

  彷彿會出現在中國宮殿裡的陶壺、櫃子以及茶具,還有西洋的古董洋娃娃。

  這個娃娃好漂亮喔。陶瓷的皮膚,藍色的大眼睛,還有宛如飛瀑的金髮。

  我盯著它看了半晌,不知為何突然背脊發涼。

  是說,這個洋娃娃漂亮歸漂亮,但好像有點恐怖。

  我趕忙把視線移開,繼續看其他東西。

  啊,這個擺飾好漂亮。還有稀有的紅茶茶包呢。

  我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些,到處走走看看,最後在收藏著日式茶杯的玻璃櫃前停下了腳步。

  「…………」

  這是個乍看之下形狀歪七扭八,以白色為底,上面有紅褐色圖樣的茶杯。

  它非常樸素,一點也不花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它很棒。

  我佇立原地,一直盯著它看。

  「……妳喜歡這個嗎?」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一回頭,只見面帶溫和笑容的福爾摩斯先生。

  「啊,沒有……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覺得這好像很不錯。」

  我因為緊張,不禁提高了聲調。

  這、這個人,近看更帥了。

  他的頭髮飄逸,身材高䠷,腿很長,更重要的是非常有氣質。

  看見我視線游移不定,他再次露出溫柔的笑容:

  「這樣啊,那請妳慢慢看囉。」

  他只說了這句話,就轉過身。在這一瞬間,我忍不住大聲喊道:「請、請問一下!」

  「什麼事?」福爾摩斯先生轉過頭來。

  我想把紙袋遞給他說:『我希望你幫我鑑定一下這個。』可是我發不出聲音。

  「呃……請問你為什麼會被稱為『福爾摩斯』呢?」

  聽見我用尖銳的聲音提出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他睜大了雙眼。

  「是、是因為你像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樣,無所不知嗎?」

  我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繼續滔滔不絕地說。

  於是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弧線,看起來相當愉快。

  「……這個嘛。妳是大木高中的學生,但妳不是關西人,而是關東人。妳搬來京都大概只有半年左右吧。妳會來這間店,是因為妳有東西想要請我們鑑定;可是那樣東西並不是妳的──我大概可以看出這些。」

  「好、好厲害。」

  聽見他說中這麼多事實,我不禁瞠目結舌。

  「這麼簡單的事,任誰都看得出來喔。妳現在身上穿的就是大木高中的制服,說話的腔調也是關東腔。」

  我這才驚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我身上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外套和格子裙。

  沒錯,我現在穿著制服。我真是笨得可以。

  「可、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搬來這裡才半年呢?」

  「這就是憑直覺了。因為妳看起來不像剛搬來的樣子,但也不像已經很熟悉這裡。這麼一來,我想妳應該是去年暑假搬來的吧。」

  一點都沒錯,我就是在去年暑假結束之後,轉進現在這間高中的。

  現在是三月,的確差不多半年。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想請你鑑定的東西不是我自己的呢?」

  「因為高中生不可能有需要拿來這裡鑑定的東西呀。既然如此,會推測那應該是妳祖父或祖母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的。更重要的是,正因為那不是妳的東西,所以妳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拿出來鑑定──我有說錯嗎?」

  我啞口無言。

  ……儘管他說『任誰都看得出來』,但一般人真的看得出這些嗎?

  不,不可能。

  或許這就是他被稱為「福爾摩斯」的原因吧。

  「不過,妳現在因為缺錢,陷入了兩難的狀態。所以妳沒有得到對方同意,就把東西擅自拿出來了──大致上是這樣吧。」

  我的心頭猛然一震。

  「你、你怎麼──」

  你怎麼知道?──我沒能把話說完。

  「要是妳已經得到對方同意,就不會這麼猶豫了,不是嗎?」

  我覺得喉嚨彷彿被插了一把刀似地,頓時無法呼吸。

  「妳的猶豫正好說明了妳並不是會隨意變賣家人物品的孩子,然而妳卻這麼做了。也就是說,妳現在有某種原因急需用錢──我說的沒錯吧?」

  我驚訝得張口結舌,連眼睛都忘了眨。

  看見因為過度驚訝而愣住的我,在一旁聽我們說話的上田先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喂,清貴,人家嚇到了啦。我不是叫你不要這樣了嗎?所以我才說你真的是『福爾摩斯』咩。」

  從上田先生的話裡聽來,他的本名似乎叫清貴。這個年輕老闆露出苦笑。

  「啊,對不起,一不小心……」

  他垂下眉毛,滿臉抱歉。我搖搖頭道:「沒、沒關係。」

  即使如此,我的心臟還是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順帶一提,我之所以被稱為『福爾摩斯』,並不是因為『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關係,這只是單純的綽號而已。」

  「……所、所以,不是因為你什麼都知道,所以才有『福爾摩斯』這個綽號嗎?」

  「不,那是因為我姓『家頭』,所以才被叫做福爾摩斯。」

  他指著別在胸口的名牌這麼說,我頓時呆住。

  家頭?

  所以叫※『福爾摩斯』……(譯註:日文中「福爾摩斯」發音為「ホームズ」,「家(home)」的外來語發音為「ホーム」,「頭」可發音為「ズ」。

  「……喔,原來如此。」

  感覺突然變得有點沒意思了。

  這時,美惠子小姐激動地探出身子。

  「才不只這樣哩,小貴很厲害喔。他今年春天就是※京大的研究生了哩。」(譯註:京都大學,學術排名世界第三十二位、化學世界第九強。)

  京大的研究生?

  他果然是學生。而且竟然是京大……

  「好、好厲害喔。」

  我打從心底欽佩地說,於是福爾摩斯──清貴先生愉悅地揚起了嘴角。

  「我最厲害的才不是這個呢。」

  「咦?」

  「我一直嚮往著京大,家祖父和家父都是京大畢業的。」

  「哇。」

  「可是我沒有應屆考上京大,因為我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

  ……咦?他剛剛是說「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嗎?

  不,一定是我聽錯了吧?哪有人會和祖父玩成這樣的。

  也就是說,福爾摩斯先生當初很努力地重考,最後順利進入了京大嗎?這的確是件厲害的事呢。換作是我,我一定不會重考,而會直接進入與自己能力相符的學校,並滿足於現狀吧。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我進入京都府大就讀。」福爾摩斯先生豎起了食指。

  「什麼?京都府大?」

  「是的,是『府大』。但是到了春天,我就要進入京大研究所了喔。如果我就這樣畢業的話,妳覺得我最後的學歷會是什麼呢?」

  「呃,應該就是京都大學研究所畢業吧?」

  「沒錯。京大在研究所裡其實算是入學相對簡單的喔,這是一條從府大到京大的捷徑。妳不覺得這個方法很聰明嗎?」

  聽見他眼睛發亮地這麼說,我的表情僵硬。

  總、總覺得,好像有點投機取巧。

  「……啊,妳現在該不會覺得我很投機取巧吧?」

  「沒、沒有。」

  好可怕!這個人果然是福爾摩斯!

  我再度幾乎冒出冷汗。

  「妳叫什麼名字?」

  「真城葵。」

  「這名字真好聽。妳的名字是妳祖父或祖母取的嗎?」

  「啊,是的。」

  「原來如此。葵小姐,妳們一家是搬來妳祖父母家裡住對吧?」

  「沒、沒錯。」

  「妳住在左京區嗎?」

  「沒、沒錯。」

  「是離下鴨神社很近的地方?」

  「是、是的,沒錯。你為什麼知道?」

  看見我瞪大雙眼,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笑了出來。

  「為什麼呢?」

  「對啊,那是因為啊──」

  「說到『葵』啊──」

  他們三個人哈哈大笑,而我卻一頭霧水。

  看見我不解的表情,福爾摩斯先生稍微正色,將視線緩緩移向我。

  「……葵小姐,我們不能收購未成年人的東西,除非有監護人陪同或是正式的委託書。」

  聽他這麼說,我的雙肩垂了下來。一方面覺得遺憾,另一方面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我的心情簡直像作案之前就被逮到的兇手。

  「不過,如果只是鑑定的話,我很樂意服務。若妳不介意,可以讓我看看妳帶來的東西嗎?既然是妳帶來的東西,說不定很不錯呢。」

  他對我微笑著說,我睜大眼「咦?」了一聲。

  (既然是我帶來的東西,說不定很不錯?這是什麼意思?)

  「我去泡咖啡吧,妳可以喝嗎?」

  「啊,是。如果有砂糖和牛奶的話……」

  「那我就泡咖啡歐蕾吧。請在沙發上坐一下。」

  我注視著他笑盈盈地往裡面走的背影,在接待區的沙發輕輕坐下。

  「小葵,妳是從哪裡來的哩?東京嗎?」

  美惠子小姐興致勃勃地探出身體對我問道,我搖搖頭。

  「啊,不是。我住在埼玉的大宮。」

  「是因為調職才搬來這裡嗎?」

  「是的。祖父前年過世之後,祖母就自己一個人住,所以我們想趁這個機會搬來跟她一起住。後來父親總算申請調職成功,所以我們就在去年夏天搬來這裡了。」

  「已經習慣這裡了嗎?」

  「……是。」

  就在我輕輕頷首時,一陣咖啡香飄進了鼻子裡。

  我一抬頭,就看見福爾摩斯先生端著托盤的身影。

  「請用。我們店裡都會像這樣招待客人喝點東西。這也是我個人的興趣。」

  他說,並將一個陶杯放在我的面前。

  一杯看起來相當好喝的咖啡歐蕾映入眼簾。

  「妳是去年夏天搬來的,去年夏天應該很熱吧?」

  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說,同時在我對面坐下。

  「是很熱沒錯,但埼玉其實也差不多。反而是冬天冷得讓我嚇一跳。」

  我輕輕拿起杯子,啜飲了一口。

  三月是個溫差極大的季節。

  福爾摩斯先生替我泡的咖啡歐蕾,讓我本來有點冷的身體慢慢暖和了起來。

  「說得也是哩。冬天的京都真是不得了,讓人打從骨子裡發寒。」

  「對啊,我每次從大阪來這裡,都會冷得嚇一跳哩。」美惠子小姐說完後,上田先生也接著這麼說。

  看來上田先生是大阪人。

  「下鴨在北邊,應該更冷吧。」

  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這麼說。

  話說回來,福爾摩斯先生說的是標準語耶。他本來是哪裡人呢?

  「喔,我一直住在京都唷。可能因為是敬語,所以聽不太出來吧。」

  他彷彿聽見我的心聲似地回答,讓我差點把嘴裡的咖啡噴了出來。

  這、這個人到底可以看穿多少事情啊!

  「福爾摩斯,我不是叫你不要這樣了嗎?會嚇到小葵的。」

  「是、是啊。請問你平常都這樣嗎?」

  「沒有,平常我會更注意,提醒自己不要說出口。今天不知道是為什麼呢?」他歪著頭疑惑地說。

  提醒自己不要說出口,意思是他平常也這麼敏銳囉?有能力鑑定古董的人都這樣嗎?

  「……葵小姐,我可以看看妳帶來的東西嗎?」

  他朝我伸出手,我點點頭,把紙袋交給他。

  「是什麼呢?」「裡面有兩個東西呢。」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也眼睛發亮地探頭。

  總覺得有點坐立不安。

  「是掛軸呢。」

  福爾摩斯先生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掛軸。他輕輕打開後,睜大了眼睛說:「這是……」

  掛軸裡是一幅充滿力道的達摩圖。

  畫裡的線條像是水墨畫,達摩瞪大的雙眼令人印象深刻。

  「……這是白隱慧鶴的禪畫。真是太驚人了,這是真跡。」

  他的口吻雖然很冷靜,但雙眼散發出的光芒,將他的興奮表露無遺。

  「我不知道白隱慧鶴,不過我好像在哪看過這幅達摩圖哩。哇,這是真跡呀。」

  美惠子小姐欣喜地問道,他點點頭。

  「白隱慧鶴是江戶中期的禪僧,有『臨濟宗中興之祖』之稱。」

  「臨濟宗中興……?」

  「臨濟宗是禪宗的教派之一,而所謂的『中興』,就是『將曾經衰敗或斷絕的事物再次復興』的意思。也就是說,他是讓禪宗再次復興的大功臣。」

  「喔,原來如此。」

  「白隱把禪宗的教義解釋得非常清楚,後來被譽為中興之祖。就像世間傳頌的『駿河有過人者二,一為富士之山,二為※原之白隱』,他是位與富士山齊名的高僧呢。」(譯註:原是白隱出身的地名。)

  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說完後,又將視線轉向掛軸。

  「哎呀,實在是太令人訝異了。而且這幅達摩圖保存得很完整,真是太棒了。」

  「欸,福爾摩斯。這個可以賣多少哩?」

  上田先生探出頭來,毫不掩飾地問。

  「這個嘛……」他瞇起眼睛。

  「大概兩百五十萬左右吧。」

  「兩、兩百?」我不由得尖聲說。

  這幅畫竟然這麼值錢?我本來還覺得能賣到幾萬圓就很好了呢。

  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金額,我的心臟狂跳不已。

  我竟然把這麼不得了的東西隨隨便便裝在紙袋裡帶來。

  「另外一樣東西,也請讓我看一下吧。」

  福爾摩斯先生完全無視我的驚慌,一臉開心地把手伸進紙袋裡。

  「啊,另一個應該也是同一個人的畫作。但不是達摩就是了。」

  「真令人期待呢。」他一攤開掛軸,便突然停下了動作。

  「哇,這一幅是嬰兒的畫像啊。真是可愛哩。」

  「咦,白隱竟然也會畫這種畫啊。」

  相對於愉快地談論的兩人,福爾摩斯先生卻不發一語,只是睜大雙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臉色看起來甚至有點蒼白。

  「怎麼了,福爾摩斯?」

  「啊,沒事。我雖然看過……白隱畫的幼兒圖,但是這幅嬰兒圖,我倒是第一次看見。」

  福爾摩斯先生拿著掛軸的手在微微顫抖。

  「怎麼哩,這是一幅不得了的作品嗎?」

  「……是啊。該怎麼說呢,我沒有辦法替它估價。」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輕聲這麼說,我忍不住疑惑地「咦?」了一聲。

  沒辦法估價?

  福爾摩斯先生輕輕抬起頭來,望向張口結舌的我。

  「……葵小姐,這幅掛軸是誰的東西?」

  「那……是我過世祖父的收藏。他很喜歡古老的藝術品,所以從各處蒐集而來。」

  「這樣啊。請恕我問一個非常失禮的問題,葵小姐,妳缺錢到不惜把祖父的遺物拿出來變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他看著我的眼睛,溫柔地問道,然而我卻沒有辦法直視他,反而垂下視線。

  「……我需要新幹線的車資。我無論如何都想回埼玉一趟。」

  「對嘛,畢竟快要放春假了,妳想去找朋友對吧。可是,這不是只要拜託媽媽就好了嗎?」美惠子小姐對我說。

  這時,福爾摩斯先生輕輕豎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她現在先不要講話。看見他的動作,美惠子小姐趕緊閉上嘴,聳了聳肩。

  「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再次溫柔地問我。我低著頭,咬著下唇。

  過了半晌。

  「因為……」

  就在我開口的同時,眼淚也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上、上個月,我的男朋友,跟我提了分手。」

  聽我坦白地這麼說,美惠子小姐和上田先生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我、我當時只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是遠距離,很難有機會見面,感情變淡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我很難過……」

  我和男朋友從國中時代就開始交往。

  我們進入了同一所高中,我一直相信自己和他會永遠在一起。

  沒想到後來我必須搬到京都……

  『現在這時代,網路那麼發達,遠距離根本不是問題。我一定會考上京都的大學的!』

  在我們分開的時候,他這麼對我說。

  然而漸漸地,他卻愈來愈少和我聯絡。

  『……抱歉,我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最後他向我提出分手。

  其實我早就有預感了。雖然很難過,但當時我覺得這也無可奈何……

  我們變成遠距離,是因為我家裡的因素,所以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即使如此……

  「可是,他好像馬上就和另一個女孩子交往了。對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

  沒錯,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這麼以為。

  我上高中沒多久,就跟她變得很熟。我們形影不離,我一直覺得她是最棒的朋友。

  『葵和男友好配喔。我會幫妳監視他,不讓他劈腿,妳就安心地去京都吧。』當初她明明這麼對我說……

  是不是我前腳一走,她後腳就馬上去接近他了呢?

  得知我要搬家之後,她是不是很高興呢?

  我的男朋友竟然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交往──這件事讓我不甘、痛苦又難受。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想要立刻回去埼玉。

  「這樣啊,然後妳就想立刻飛奔回去。」

  他點點頭說,美惠子小姐也一臉憐憫似地瞇起眼睛。

  「可是,妳回去之後要做什麼哩?」

  聽她這麼問,我不禁語塞。

  她說的沒錯。就算我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無數次。

  「……我、我想確認一下。而且我有好多話想對他們說!我想對他們兩個說:『你們太過分了!我無法原諒你們!』因為他們真的很過分!太過分了!」

  我一直壓抑在心裡的情緒頓時潰堤,一口氣爆發。

  因為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我不曾在家裡哭泣。

  因為在學校也還沒交到可以談心的朋友。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忍耐著。

  其實我早就想放聲大哭了。

  我趴在桌上,縱聲大哭。這時,一隻大手輕輕地撫摸我的頭。

  「……葵小姐,請看看妳帶來的這幅畫裡的嬰兒。」

  聽見他這麼說,我儘管繼續嗚咽,但仍緩緩抬起了頭。

  那是一幅用圓滑曲線勾勒出的嬰兒畫像。

  畫裡的嬰兒大概在睡覺吧,但看起來嘴角似乎掛著微笑。

  「妳知道白隱這個人嗎?」

  他溫柔地問道,我搖搖頭。

  我只是覺得這幅畫好像很不錯,所以就把它帶來這裡,對作者一無所知。

  「我剛才也說過,白隱是與富士山齊名的高僧。但是他也曾經名譽掃地。」

  「……咦?」

  「當白隱住在沼津的松蔭寺時,發生了一起事件:某個※檀家的女兒懷孕了,父親逼問她孩子的爸爸是誰,她說不出口。這時她忽然想起父親平常很崇敬白隱,於是便謊稱小孩是白隱的。她大概以為只要搬出白隱的名字,事情就可以平息了吧。(譯註:隸屬於某一寺院,定期布施的俗家。)

  然而這個女孩的父親勃然大怒,抱著剛出生的嬰兒去找白隱說:『你這個不檢點的臭和尚,竟敢讓我女兒懷孕。這孩子你自己養!』便把嬰兒硬塞給白隱。」

  「咦……那白隱先生的反應呢?」

  「面對這個莫須有的罪名,白隱沒有半句辯解,就收留了這個孩子。

  之後,他就算被人罵『酒肉和尚』,還是為了養育這個孩子而到處拜託別人分他母奶。最後再也忍受不了的,是這個孩子的親生母親。

  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向父親坦承了一切。據說得知事實真相後,這個父親大受衝擊,立刻去找白隱,向他謝罪。

  這時,白隱只說了:『喔,這樣啊。原來這孩子也有父親啊。』便把嬰兒還給他們,完全未對女孩和父親語出責難。

  妳覺得白隱對這件事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我被這樣詢問,完全說不出話來。

  白隱遭到背叛、遭到陷害、遭到辱罵,卻沒有道出一句辯解,只是努力地養育孩子,最後還把孩子還給前來謝罪的父親。

  他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說不定他其實很生氣,認為對方太過自私。

  「我在猜,他的心情會不會都呈現在這幅畫裡面了呢?」

  福爾摩斯先生用非常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嬰兒圖。

  畫中的嬰兒睡得非常香甜,只讓人覺得他好可愛……

  「……」

  我再次落下了斗大的淚滴。

  白隱不管遭到什麼樣的打擊,都能夠坦然接受,而且用愛包容吧。

  就算被迫接受什麼,或者被奪走什麼。

  我對始終在心裡埋怨著『我好怨恨、我絕對無法原諒他們、他們太過分了』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竟然試圖把祖父這麼棒的寶物賣掉,只為了去臭罵他們一頓,我對自己感到羞愧。

  ……可是,即使如此,我的心裡還是一樣痛苦。

  我難過得無以言表。

  眼淚停不下來。

  「葵小姐,如果妳不嫌棄,要不要在這裡工作呢?」

  聽見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我「咦?」了一聲,狐疑地抬起頭。

  「妳有一雙慧眼。要不要考慮自己腳踏實地工作、賺取交通費,而不是偷偷變賣家人的寶物呢?」

  「可、可是……」

  「等妳存夠旅費之後,假如妳還是像現在一樣,無論如何都想回去埼玉一趟,那妳再回去徹底做個了結也很好啊。」

  福爾摩斯先生微笑著說。看著他的表情,一股溫熱的感覺湧上心頭。

  ──沒錯。

  一直以來,我滿心只想立刻回去,親自確認,向他們吐露怨氣。

  所以我覺得自己沒有那個閒工夫打工,現在立刻就需要錢。

  在衝動的驅使下採取的行動,往往會出現許多疏漏。

  我曾經聽人說過,人生接下來該走的路,有時會像被安排好似地出現在眼前。

  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我想在這裡,在這個不可思議的人身邊學習。

  「好的……請多多指教。」

  我向他鞠躬,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開心地拍手。

  「太好了,其實我一直在找人幫忙呢。」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溫柔的微笑。

  

  「──今天真的非常謝謝你,以後還請多多照顧了。」

  我把白隱的掛軸裝進袋裡,深深鞠躬。

  「彼此彼此,以後請多多指教。」

  福爾摩斯先生也對我行禮。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就在我準備走出店門的時候,我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請問一下,你為什麼說我有『慧眼』呢?而且你為什麼連我住的地方都知道呢?」

  我提出了這個疑惑已久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笑了出來。

  「葵小姐,妳剛才佇立在玻璃櫃前看得出神的日式茶杯,叫做『志野茶碗』。那是我祖父的寶物之一。」

  「志野茶碗?」

  「它是桃山時代的國寶,人們都說它是假如遺失,就再也做不出第二個的名品。如果要替它估價,大概是六千萬左右吧。」

  「六、六千萬?那麼昂貴的東西,放在這裡沒關係嗎?」

  「這是祕密。」

  福爾摩斯先生豎起食指放在嘴前,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可是我剛才看到那幅富士山的畫也很感動耶。那不是膺品嗎?」

  「喔,那是一種叫做『複製畫』的複製品,大觀自己曾說過:『我希望能讓更多人看見我的作品』,並努力地推廣複製畫,甚至把他使用過的墨寶分送出去呢。

  既然是連畫家本人都認可的畫,就算不是真品,也必定是充滿魄力的複製畫。我認為妳因為看見那幅畫而感動,也是妳有一雙慧眼的證明。」

  「原、原來是這樣啊。那麼,請問你又為什麼知道我住在哪裡呢?」

  「喔,這個嘛……妳很快就會知道了。」

  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說,開心地笑了起來。

  ──很快就會知道?

  我一頭霧水,再次向他道謝之後,便離開了店裡。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三条商店街的遮雨棚在明亮的燈光下,展現出與白天各異其趣的熱鬧氣氛。

  好,回家吧……

  接著,未來就在這裡努力打工吧。

  我的命運或許就從今天開始改變。

  在乍暖還寒的春天,我的心中浮現這種奇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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