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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試閱是《春夏秋冬代行者 拂曉射手》

接續春之舞夏之舞之後,

時間線繼續延伸,舞台來到愛尼詩,

日夜的代行者雖然沒有來自恐怖分子的威脅,

卻面對著更大的恐懼──大自然的力量,

這次是帶來白天的神子尋找回內心唯一一縷光明的故事。

 

 


 

 

  世界誕生之時,日與夜凝視著大海。
  
  自己一改變空中的天蓋,大海便隨之燃燒。
  晨曦與夕陽渲染海洋的模樣,令祂們深深喜愛。
  祂們期盼著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總有一天會出現波濤起伏的變化。
  
  之後,彷彿身心都要化成石頭,過了一段枯燥乏味的時間。
  
  終於,大海與大地開始湧現生物。
  日與夜不再看向海洋。
  他們看著綠意盎然的山林,看著蟲子,看著鳥兒,看著馬,看著人。
  世界出現目眩神迷的變化,進化十分迅速。
  兩位神祇最樂在其中的,莫過於人類的生活與生存方式。
  祂們看得廢寢忘食,甚至忘記要擊落日夜的天蓋。
  
  不是白天消失,就是夜晚消失,這樣的日子反覆出現,人類與動植物全都陷入愁雲慘霧。
  若是日夜失去了分界,便不知何時可以入睡。
  然而,日與夜看得無法自制。
  只有兩位神祇寂寞地望海的日子已然結束了。
  
  不知道是哪一位神祇,提到了不然就收弟子這件事。
  根據傳言,四季讓人類代理自己的職務。
  日與夜也將光與闇的弓授與人類,祂們認為這是最便於人類使用的工具。
  兩位神祇讓諸多弟子彼此競爭,進行培育,選擇每天鍥而不捨地射箭的弟子們,成為自己的後繼者。
  弟子們遍布世界各地,傾全員之力代為執行神蹟。
  大地與生物就這麼重回了可以正常睡眠的世界。
  
  
  時至今日,兩位神祇依然看著栽培出來的弟子之後裔往天空射箭的模樣。
  

第一章 拂曉射手守護人 巫覡弓弦

  我擔任前任守護人的父親,說要引薦一位人士給我認識。
  
  當時我約莫十七、八歲,與獨自駐外的父親已經許久沒見面了。
  『爸爸的腰很痛,想把工作交給年輕人接任,可是一直找不到人願意接下這份工作。雖然有其他候補人選,不過主人說想見你一面,你願意走這一趟嗎?』
  父親述說了重逢的喜悅後,馬上談起正事。我知道父親的工作內容,也認為這份工作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來承接。
  因為我早有預感這件事遲早會落在自己身上,於是回答了『是』。
  父親很驚訝,他似乎以為我會拒絕。
  『你太聽話了,反而讓爸爸我很擔心。』
  他嘀咕著,但一個星期後,他還是帶我去了神明所在的地方。
  帶來白晝的現人神所居住的地方,是充滿田園風光與牧歌情調的鄉村。
  蜿蜒曲折的小路,鯉魚優游的池塘,樹木隨風擺動,穿過石板路後,終於看見宅邸。雖然說現在已經熟門熟路,一開始看見父親泰然自若地進入這座豪宅,我實在難掩驚訝。
  父親一走進宅邸,就要我去庭院。
  『你就是他兒子啊。』
  宅邸庭院裡架起了一座壯觀的藤花棚架,神就在那裡等我。
  她的名字是花矢,我記得她那時候十三歲,有著少女的聲音,說起話來卻像個少年。
  那次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她問了很多問題,像是會不會抽菸,會不會開車,平常有什麼休閒活動,感覺像在接受面試。
  臨走時,神折下了一根藤枝說:
  『你接下這個後,整個流程就結束了。』
  接下神自行折取的花樹樹枝,似乎就是成為『守護人』的印證。
  『意思是就決定是我了嗎?』
  『決定了。不過在尊重自由意志的時代,年輕人不喜歡受到束縛吧。選擇權在你身上。』
  『我無所謂。我反而想知道,由我來接任真的好嗎?』
  『……我覺得跟你應該處得來,可是我並不想強迫你……』
  高傲又孤僻的神,想必沒有讓太多人進入自己的世界。
  信任的守護人即將離開,她想必無法安心。她選中了我,並且忐忑不安地等待我的答案,不知道我是否願意答應。我覺得這位神很可憐。
  她還這麼年幼,卻需要承擔這些職責,真的很可憐。
  『花矢大人,只要您不嫌棄,我願意負責保護您的安全。』
  沒錯,一開始的確是同情。
  
  接著,隨著時間經過,更認識她之後,我看著晨光點亮了滿山的翠綠。
  
  夜晚結束了,一切都很順利。
  這道光芒將照亮大海、山林、鄉里與世界。
  全身都能感覺到,刺膚的空氣逐漸變成暖和的溫度。
  天空逐漸褪下暗夜的外衣,天色轉變的過程映入眼簾。
  夜晚在每晚死去,接著重生。
  剛才被劃破的黑夜天蓋也會在今天回到天上,天空再度覆上繁星。
  每一天周而復始,沒有人知道這是基於多麼偉大的奇蹟與犧牲。
  我總是為此感到惋惜。
  
  「天亮了嗎?」
  
  拂曉射手不知何時醒來,以嘶啞的嗓音問道。
  
  「是,天亮了。」
  
  那聲音放心地說『這樣啊』。
  其實她根本不這麼想。
  白天和夜晚都只是使她飽受折磨。
  為他人帶來白天──她無法從這樣的行為當中感受到生存意義。
  然而她每天不厭其煩地問同一個問題。
  像在懇求天一定要亮。
  天亮了嗎?她問。
  
  
  
  「太好了。」
  
  
  
  我不禁心想,妳其實可以更縱容自己。
  春意猶在的初夏。
  
  青年前往迎接少女模樣的司晨之神。
  
  一輛藍色的車子,奔馳在某地方城市的鬧區。
  車裡播放著新聞廣播。
  青年司機一再切換廣播頻道。
  『春天之後是夏天,四季的正確形式……』
  『昨天晚上,改革派組織成員在都內某處……』
  『今年櫻花圖樣的商品銷量非常亮眼,各種傳統工藝……』
  切換到傳達的情報沒那麼駭人聽聞的地方電台後,他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青年轉動方向盤,看著窗外的風景。
  從車窗望出去,人潮明顯比冬天時多上好幾倍。雪融了,春天來了,接著是夏天,世界迎來新綠的季節。人們紛紛出外享樂。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又一棟水泥建築物,不時可以看見淡紫色的花樹。
  那是名為Lilas的花。Lilac,又稱為紫丁香,不是什麼稀奇的花,因為耐寒性強,多生長在寒冷的地方。青年開車駛過的這片大地,正是寒冷地帶。
  廣播裡,女主持人正好聊到這個話題。
  『在大和,龍宮、創紫與衣世都已經相當溫暖,只有這個地方,最北邊的愛尼詩不時還有劇烈的日夜溫差,現在正是紫丁香的寒季。各位聽眾千萬不可以以為天氣暖和了,就忽略氣溫變化,還是需要帶著大披肩,或是稍微厚一點的外套。』
  大和為東洋的島國,最北端的大島名為『愛尼詩』。
  儘管是初夏的季節,愛尼詩的氣溫依然寒冷。
  而且在這種花開的時候,有種現象稱為紫丁香的寒季,天氣會再度轉冷。
  就如同櫻花開時,也有稱為花寒的現象。
  天空現在是晴朗的藍色,街上仍有幾分寒意,不過是身體可以忍受的寒冷,冰冷的空氣裡,嬌小的紫花散發出濃烈的香氣,更顯馨香。
  這想必也是人們喜歡這種花的理由。愛尼詩這地方鼓勵在冰天雪地裡找樂趣,這種美麗的花樹受到眾人喜愛。
  青年開車前往的地方,也有紫丁香盛開。他要去一間傳統女校,彷彿守護著那片少女的花園,那裡也種植了紫丁香花樹。
  西裝筆挺的他,和平常一樣把車停在行道樹旁邊的路上,確認手槍有沒有帶在身上後,走出車外。
  寒意一口氣襲來,他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
  他站在車子旁邊等待,直挺挺的站姿就像有一條線在頭頂拉著他。
  髮絲隨風飛揚,掃過臉頰的模樣十分清爽。
  也許因為他把長髮紮成一束,更凸顯出臉頰與下顎的勻稱輪廓。
  青年相當安靜。他沒有拿出手機把玩,只是立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等。
  他相當重視等待時的姿勢必須誠懇,也可以看出這是他想讓接下來迎接的對象看見的模樣。紫丁香花與傲然挺立的男人,這景象猶如一幅畫。
  他偷瞄了一眼手錶,或許是掛念著自己等候的人。
  對方甚至還沒有走出校門。迎接過程很完美,但他還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出什麼差錯,確認了好幾次。
  他迎接的對象是需要保持心靈平靜的人。
  青年心想,萬一沒有看見他的身影,那位大人肯定會驚慌失措。
  如果有人聽見他內心的聲音,肯定會不以為然地認為不過是遲到了一會兒而已,用不著那麼操心,可是青年絕不許這種情形發生。
  這事聽來很不尋常,但青年服侍的是某位貴人。
  那是肩負這個島國人民安寧的重要人物。
  他保護她的內心不受打擾,就等同於守護人們的生活。
  住在北方島嶼的青年隨從,擔負著這樣的重責大任。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
  
  話雖如此,生活並非危機四伏。
  一般想像裡,服侍貴人的隨從需要擔任護衛,只是貴人存在本身是祕密,根本不會面臨出生入死的驚險場面。他的主要工作為提供主人全面性的生活協助,以及在其外出時隨行。
  除了知道內情的高層以外,校方其他人只知道每天出現在校門外的他是負責接送她的年輕人。生活相當清閒而且和平。
  過於和平的生活,導致容易忽視隱藏在其中的痛苦。
  「……」
  他在校外站了幾分鐘,始終沒有看見自己等待的人。雖然臉上看不出來,但青年心裡愈來愈慌張。已經到放學時間了,女學生接連走出校門。
  青年在校門口等待的這所女校,在愛尼詩這地方算是一所有名的高中。
  這所學校不只有住在附近的學生,也有很多學生特地遠道而來,因此除了他以外,路旁有一長排接送的車輛。
  一個又一個,少女們向接送者揮手,跑上前去。
  青年望著人群,尋找自己等待之人的身影。陌生的女學生熱情地看著他,青年對這種情形只是視而不見。
  這裡是男性止步的校舍,他則是每天出現在校門前的男人,因此容易出現沒有交談過就愛上他的女生。少女們年紀尚輕,將他視為愛戀對象也是情有可原。
  受到這種熱切關注,也許有人即使不認識也會接受對方的善意,可是青年不是那種人。他清楚擺出拒絕的態度,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以前也有女生鼓起勇氣來找他說話,遺憾的是那份感情終究無疾而終。
  他以冷漠到甚至可說是無情的拒絕態度,擊沉了對方的心意。
  有人將他的態度視為硬派作風,也有人看出他內心的扭曲。
  看出他扭曲一面的人,可謂相當敏銳。
  服侍神的人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心態都有些微的扭曲。
  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態,根本難以從事這份工作。
  「……大人……」
  我眼裡沒有別人,只有你──唯有神的僕從能毫不猶豫說出這種話。
  終於,他的『主人』來了。
  彷彿在夜晚的世界看見常夜燈──吸引他目光的少女就在那裡。
  
  春天沐浴在櫻花雨中。
  夏天籠罩在綠林合奏的葉音裡。
  秋天隨紅葉與銀杏飄揚的風兒搖擺。
  冬天稍微縮著身子,冷得發抖的她往這裡走過來。
  
  青年喜歡看著主人在每個季節的模樣。
  黑底搭配葡萄色蝴蝶結領巾的水手服。
  猶如月影的黑髮,猶如新雪的肌膚,猶如牡丹的唇瓣,與生俱來的所有色彩都很豔麗。
  點綴髮絲的紅色髮飾輕盈搖晃,那模樣相當優雅,而且美麗。
  宛如在黎明時分等待早晨到來的山嶺,愈看愈目眩神迷。
  他的主人就是這樣的一位女性。
  星光閃爍的一雙大桃花眼,就快看向這裡了。

  「花矢大人。」
  
  青年這次以她能聽見的音量,喚出她的名字。
  她應聲看了過來,像在回應他的呼喚。
  接著,她喊出了他的名字。
  
  「弓弦。」
  
  看著主人與朋友道別,直接往自己走過來時,冰冷的身體自然而然暖和了起來。
  ──我總是在這時候,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與享受有限青春的主人分離的時間,他感覺自己的人生無一絲色彩。
  
  「久等了。」
  「不會。歡迎回來,花矢大人。」
  
  弓弦這位青年溫柔迎接她的歸來。
  
  青年隨從與少女神的一天,就從此刻開始。
  
  花矢坐進車子後座,嘆了口氣。
  
  她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分應有的舉止,直接躺倒在座椅上。
  「……好累。」
  她甚至用嘶啞的嗓音這麼嘀咕,而且躺下的姿勢顯然會弄皺身上的水手服,車就要開了,但她就這樣像個嬰兒般蜷縮起身體。
  弓弦坐在駕駛座,對女高中生突然倒下的動作一點也不吃驚,習以為常地說:
  「抱歉在妳疲憊的時候提出這種要求,花矢大人,可以請妳繫好安全帶嗎?」
  一會兒過後她以,哀號聲代替人話回應了他的要求。弓弦操作起車內配備,播放音樂,剛才的地方電台新聞自動播放了起來。
  「我要聽音樂,弓弦。」
  花矢馬上發難。
  弓弦聞言,立即停下廣播,而且不等對方指定曲目,車裡的音響播出了常聽的西洋樂曲。這個選擇好像沒錯,花矢沒有再說話。
  她闔上雙眼,藉著音樂療癒疲憊的身心。
  他的主人喜歡聽這世界上美妙的歌曲。
  她和其他同年齡的少女一樣,對遙遠的異國充滿嚮往。如果音樂可以轉換心情,這位疲累的女高中生也會恢復活力吧。青年隨從這麼以為,只是她今天顯得筋疲力盡,依然維持著蓑衣蟲姿勢。
  ──好可憐。
  弓弦看著疲憊不堪的主人,忍不住這麼想。她會累成這個樣子有正當理由,而且弓弦認為她會這麼疲勞很正常,也就放任她這種怠惰的行為。
  他的主人每天都過著緊繃到令人同情的生活,完全沒有時間休息。
  「花矢大人,我們這就回宅邸。」
  「嗯。」
  「妳都應聲了,那可以繫上安全帶嗎?」
  「嗯。」
  「……花矢大人。」
  同時兼具少年般的凜然與少女的柔美的花矢,忽而看向駕駛座。
  「你把手伸過來幫我。」
  花矢的話令弓弦無所適從。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弓弦是位畢恭畢敬的隨從,但並非百依百順的男人。
  只要是不合他意的命令,他都會詢問理由。
  「我不可以要你幫忙嗎?」
  為了導正年紀尚輕的主人,這是必行之事。
  弓弦心想不能寵壞她,只可惜嘗試沒有一次成功。
  「自己做得到的事要自己做。」
  「你這個笨蛋,這裡可是有個累得半死的女高中生。」
  「……」
  「累到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
  「服侍我啊,你這樣還算『守護人』嗎?」
  「花矢大人。」
  「什麼啦,這種小事不需要生氣吧……小氣鬼弓弦……」
  「我沒有生氣,只是妳邋遢的模樣讓我傻住了而已。」
  「喂。」
  「我現在過去。」
  到頭來還是選擇服從,算是隨從的天性使然吧。
  因為她罵『小氣鬼』的語氣實在太可愛了嗎?弓弦嘆著氣,但是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厭煩的態度,走到了車外。接著他特地進入後座,接近花矢。
  「哦,你真的要幫我繫嗎?」
  「妳是說著玩的嗎?」
  「一半一半。我本來打算待會兒繫。」
  「別開這種玩笑……反正我都到這裡來了,就幫妳繫好吧。」
  「嗯。」
  驕縱的主人點頭。弓弦伸出手,本來平整的西裝因為抱起少女而起了皺褶。
  「這個要拆下來嗎?」
  他抱起主人,映入眼簾的是她小腿上的襪夾。讓主人在位子上坐好之後,他看著腿環的地方說。
  「我想拆下。」
  「遵命。」
  弓弦毫不遲疑,直接碰觸花矢的小腿,拆下那算是束具的東西。
  「這個呢?」
  接著他指向她白皙脖子上的頸鍊。
  「這樣就好。」
  「明白。」
  弓弦盯著花矢,觀察還有沒有其他可以讓身體變輕鬆的東西。
  「可以了,我幫妳繫上安全帶,花矢大人。」
  「嗯。」
  最後連安全帶都是弓弦親手幫她繫好。
  花矢與弓弦,他們的肢體接觸極為自然,卻有種莫名的緊張感。
  「你不討厭被命令做這種事嗎?」
  弓弦聽見她這麼說,嗓音變得低沉。
  「妳如果有這層顧慮,一開始就該自己繫好吧?」
  這麼說也有道理──花矢說著輕輕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凝視著弓弦的臉。
  她試圖探索弓弦現在內心的情感。
  「……」
  弓弦更盡力擺出不以為意的樣子。
  ──她以為這麼做,我就會討厭她嗎?
  兩人建立起了某種程度的信任關係,但交情還不足以坦率地表現出內心的情感。與其說有距離感,更準確來說是雙方都在原地踏步。弓弦因此選擇沉默。
  弓弦讓她坐好、繫好安全帶後,終於委婉地勸戒起來:
  「花矢大人,我不是以僕從,而是以年長者的身分勸妳兩句,這種孩子氣的行為對妳沒有好處。」
  花矢會沉默下來也在所難免。這是非常合理的責備。
  「……」
  她默不吭聲,似乎心裡有底──但也只維持了幾秒鐘。
  「我的確有不對的地方,不過我還在需要保護的年紀,所以像個小孩子要人安撫情緒,一點也不丟臉吧?」
  她很快就轉換了心情。
  「妳已經高中二年級,有自主行為能力了。」
  「我不是會搶隨從工作的壞主人。」
  「妳的嘴愈來愈利了……找我麻煩好玩嗎?」
  「我沒有在玩。因為不能說出對這個世界的不滿,就只能對你發洩而已。」
  花矢說著,移開了目光。
  「小氣鬼就是小氣鬼。如果你不想聽我抱怨,我以後不說就是了。」
  「……那妳會對其他人說嗎?」
  「不,我會把話悶在心裡。畢竟我已經是有自主行為能力的年紀了。」
  弓弦又嘆了口氣。
  「你覺得我是個很難搞的主人嗎?沒關係,你隨時可以辭職。」
  弓弦聽見她這麼放話,繼續在內心嘆息。
  ──她沒想過這種話會傷害到我嗎?
  花矢的行動簡直像在測試對方。她故意捉弄人或是做出惡劣的行為,測試對方是否可以忍受。她藉由這樣的行為,確認他人對自己的認知以及認同,看起來就像『挑戰行為』。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你想辭職就說。不用忍,弓弦。」
  弓弦知道,她說這些話是出自真心。
  這不是挑戰行為,自己想辭職的話,只要說一聲就能如願以償。
  這些話單純是出於好意,她不是會套牢隨從的主人。
  如果她是公司主管也就算了,但作為為要共度一生的主人,實在沒有效勞的意義。
  「……」
  弓弦沉默地觀察花矢的表情。她的臉色很僵硬。
  他知道隨從不該有這種心情,但他很高興此時能看見她痛苦的神情。
  從她的表情,弓弦看出她其實不是真的要他走。
  她只是隨時都想讓他有選擇的餘地罷了。
  ──她給了我自己所沒有的選擇權。
  弓弦沒有回答,而是將貼在主人唇瓣上的黑髮撥開,勾到耳後。
  花矢驚訝得哆嗦了一下,那是只有關係親密的人才能做出的舉動。
  弓弦的語氣比平常還要溫柔。
  「……有什麼牢騷儘管對我說。上課這麼累嗎?」
  他當作沒聽見辭職這回事。
  妳就算不耐煩,我也不會離開;妳就算拒絕,我也不會離開──他反而像祈禱著自己的心意能傳達給對方那般碰觸她。
  「……」
  花矢吁了口氣,透露出放鬆的心情。
  「花矢大人,今天過得如何,可以告訴我嗎?」
  弓弦繼續追問,花矢這才終於回答。
  「……嗯,今天有體育課……在中距離跑的時候……」
  她的回答欲言又止,再度看向弓弦,然後不滿地說:
  「有人偷懶,結果所有人都受罰要多跑幾圈……說是連帶責任……很過分吧。」
  弓弦苦笑著。還真是可愛的怨言。
  「實在是無妄之災。」
  「就是啊。」
  「辛苦妳了。」
  「累死了……我待會兒還要爬山欸……可惡的百姓……」
  弓弦彎起了眼眸,覺得她的說法真是惹人憐愛。
  「……花矢大人,如果妳覺得上學有困難……隨時都可以不去學校。」
  他這麼提議,不讓人從表情看出這是他自己的心願。
  ──我不希望她去學校。
  「花矢大人其實根本不需要與平民百姓待在一起,辛苦成這個樣子。」
  不過在弓弦內心裡,他單純只是不想要她去學校而已。
  「妳是為這個國家帶來早晨的人……」
  「因為我是拂曉射手大人嗎?」
  弓弦的話說到一半,讓主人打斷了。
  「無聊……」
  「一點也不無聊。」
  花矢說出口的專有名詞,正顯示出她貴人的身分。
  以她這樣的立場,本來只有部分人士能見到她,與她交談。
  「那就去吃屎吧。」
  這樣的人物混在普通人裡面上學,努力扮演平凡的高中女生。
  「花矢大人……」
  人們並不知道她的『異常之處』。
  「在我面前是沒關係,不過這種藐視職務的話,可是絕對不許對其他人說。」
  弓弦原本也是不該出現在平民面前的人。
  隨侍在主人身邊保護她,是他的職責。
  弓弦會全心侍奉花矢,也是因為她的立場。
  「我這麼說是為了保護妳,請務必謹言慎行。」
  弓弦希望花矢能有自覺。
  雖然她本身對這類權威抱持懷疑的態度。
  
  「花矢大人,妳可是這個國家的『司晨』。」
  
  眼前的現人神嗤笑,還是一副想說去吃屎的樣子。
  
  季節從何而來?對於這個問題,人們會如此回答。
  
  『四季代行者到各地進行春夏秋冬的顯現,促成季節循環。』
  
  春天代行者、夏天代行者、秋天代行者、冬天代行者。
  各季節的現人神透過歌舞,行使神授與的能力,為大地帶來繽紛色彩。
  這是在神話時代,人類與四季締結盟約所達成的決定。
  那麼白天與夜晚呢?人同樣會這麼說。
  
  『巫祝射手朝天空射箭,箭矢飛過世界,射穿白天與夜晚的天蓋。』
  
  帶來白天的是『拂曉射手』,帶來黑夜的是『黃昏射手』。
  
  兩者合稱為『巫祝射手』。
  
  得經由射手射穿稱為守護天蓋的空中天蓋,日夜才會來臨。
  世界各地的射手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把箭射出。
  射手集眾人之力將黑夜的天蓋射下來,露出白晝的天蓋。接著在數小時後,白晝的天蓋被擊落,現出黑夜的天蓋。天蓋無法實際物理性地接觸,箭會直接射穿過去。如果射手不射穿天蓋,日與夜都不會出現在大地。
  受神諭託付這項工作的現人神,身邊有著必定會協助他們的人。
  巫祝射手的守護者稱為『守護人』,對射手宣誓效忠,隨侍在旁。
  射手與守護人都是艱辛的工作。
  
  即使春寒料峭,依然得上山。
  即使炎暑焚身,依然得將箭射穿天際。
  即使秋日絢麗,依然不能停下腳步。
  即使嚴寒晴空使內心寂寥,也不能追求與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為帶給世界安穩的日夜,需三百六十五天向天空射箭之人。
  
  這就是巫祝射手。
  
  在大海上這個名為大和的島國上,射手的住處分處南北兩地。
  
  從北方帶來白晝,將世上染上晨曦的現人神為『拂曉射手』。
  從南方帶來黑夜,讓世上披上星夜的現人神為『黃昏射手』。
  
  兩位巫祝射手由『巫覡一族』──也就是巫祝射手的後裔進行管理。
  巫覡指侍奉神,進行祈禱與降神儀式之人,族裡所有人都冠上『巫覡』的姓氏,而這個姓氏更準確來說就是職稱。
  侍奉神的人當中,女稱為『巫』,男稱為『覡』,也就是說,巫覡是男女神職的總稱。
  從巫覡一族裡選出的巫祝射手,一輩子不能離開特定場所,注定了為職務奉獻的命運。
  巫祝射手行使神職時,會使用神通力,但要是不在有豐富靈脈經過的靈山補充神通力,很難持續行使能力。基於這個原因,巫祝射手在土地深根固蒂。
  只要是射手,就無法離開位於靈山附近的住處。
  
  哪裡也去不了的神,自古以來就受到保護,傾全力隱匿其存在。
  
  「說什麼神不神的,我只是個被迫勞動的可憐小女孩。」
  
  花矢繼續向回到駕駛座上的弓弦發牢騷。
  「而且因為我是拂曉射手,半夜就得上工,我都還沒成年呢。大和的法律有問題吧。」
  「我同意。」
  「對吧。」
  「花矢大人,可是……因為是拂曉射手,作息時間跟其他人不一樣也無可奈何,畢竟妳是日神。為了帶來白天,工作時間必然會是白天之前的深夜。」
  「……」
  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花矢無言以對。
  「妳因為立場的關係,必須過艱苦的生活,不過現人神的待遇已經比以前改善了很多。妳可以與家人生活在一起,可以上學,都是過去的現人神持續要求改善待遇得到的結果。今後如果妳有哪裡覺得不合理,可以與族裡大老商議,改變制度,我也會盡一己之力。」
  雖然不想把花矢受的苦用一句無可奈何打發掉,但守護人弓弦再不情願也必須這麼說。幸而花矢只是『我都明白,只是想抱怨而已』,沒有真的把怒氣發洩在弓弦身上。
  「你也很辛苦吧,你要生氣也沒關係……」
  「我一點也不辛苦。」
  「騙人。」
  「我沒有騙人。花矢大人,我有充足的睡眠時間,也有休息時間,妳會那麼辛苦的主因果然還是上學。妳身為拂曉射手,以作息來說很難通學……妳在那段時間應該要補充足夠的睡眠,好好休息才對。」
  「……」
  「所以我再三勸告,如果妳真的很想學習,最好改成可以確保睡眠時間的通訊課程。」
  其實是弓弦自己希望她這麼做。校舍不是唯一可以學習的地方,有心的話,甚至還可以與國外的學校連線,現在已經是這樣的時代。
  「弓弦你這個笨蛋。你錯了,我才不是那麼想的。我是覺得和大家一樣……和同年齡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遺憾的是,他的提議完全沒有打動花矢。
  「穿上制服,在學校肚子餓的時候吃麵包,和不知道我真實身分的朋友……雖然沒辦法一起出去玩,不過還是可以在下課時間聊聊天……這些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
  「這是我的抵抗,是我對捲入現人神命運的反抗。我總不能屈服於使命,放棄自己的人生吧。」
  「……」
  這次換弓弦沉默了下來。如果花矢不是神的話,她的期望其實只是平凡的心願。
  少女的心願非常合理,學校是學習的地方,同時也是社交場所,有些青春歲月只能在那裡體會。
  「好不容易說服大老,讓我隱瞞身分進入高中就讀。我不會棄守自己身為『人』而不是神的最後堡壘。」
  連這種東西也必須努力,否則無法得到,這就是『成為神的女孩』。
  不過──弓弦在內心暗自說道。
  ──那是妳不惜忍耐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與疲憊,也要做的事嗎?
  弓弦也希望她可以上學,和朋友一起玩耍,做自己喜歡的事,盡情歡笑,只是他更重視主人的健康。他的勸戒也是為花矢著想。
  然而,相較於身心健全,這位主人更注重熱烈的人生。
  弓弦心想多說無益,發動了車子引擎。
  「弓弦,你真的不生氣嗎?你因為成為我的守護人,人生都綁死了。」
  弓弦確認前進方向,平心靜氣地回答。
  「剛才我也說過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這份工作辛苦。」
  這的確是事實。弓弦不覺得服侍花矢是一件苦差事。
  「騙子。」
  「我沒有騙人。」
  「你一點自由也沒有耶,也不能到處去玩。」
  「我喜歡愛尼詩。」
  「萬一你重要的親友死了,你很有可能見不到對方最後一面。」
  「我家人要我成為守護人時,就知道會有這種情形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和我這種驕縱的小女孩待在一起,一定很痛苦。」
  「妳要去上學,不算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吧。」
  「……每天上山下山,這種工作有什麼意義?」
  「雖然妳不知道,不過我每天都過得很有意義。」
  「……弓弦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你根本不該從事這種工作。」
  兩人之間存在的與其說是鴻溝,不如說彷彿有一條淺溪流過。
  我不想對立,想和解,想渡河到對岸。只要鼓起勇氣走入水裡,就能渡過溪流。我並不討厭妳,真要說起來算是喜歡。
  可是兩人一步也不退讓,就這麼始終維持著兩條平行線。原本弓弦這位隨從應該要讓步,但他面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堅決。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花矢大人吧?」
  ──我很難過,妳居然覺得我跟著妳是在吃苦。
  其實要是能直接說出真心話也就不會有問題了,他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話。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沒有覺得不幸,為什麼妳總是這麼認為?再說,就算把我趕走了,還是會有新人來。妳也會對新來的守護人說這種話嗎……?」
  「……弓弦,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那就別說那麼多,讓我留在妳身邊。」
  「…………」
  「這是妳自己的選擇,之後又說做錯了決定,這是要我怎麼反應?如果我有不足的地方,請告訴我,我會改。」
  
  「弓弦……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懂……」
  
  拙於表達的神,與不擅長表達的隨從。兩人乘坐的車輛,馳騁在壯闊的大地。
  
  花矢與弓弦正要前往的地方,遠離花矢就讀的女校所在的街道。
  
  愛尼詩幅員廣闊,其中『不知火』就是拂曉射手生活的地方。
  由於受名山不知火岳環繞,這地方彷彿遺世獨立。
  冬天雪深,夏天炎熱,屬於盆地地形,自然環境優美,有四季的花草可以觀賞。
  如果想在田園風光的鄉村度過安閒的生活,這裡算是再理想不過的地方。
  醫療與學業相關設施一應俱全,有各種自產自銷的店家。
  車窗外的景色飛逝,放眼望去是一片片的稻田與農田,也有很多人把這些視為優點。
  年輕人覺得這地方無法一展長才,不過離鄉追夢而夢想破碎的人,隨時都可以回來這裡。
  這裡作為終老的地方,簡直是耀眼奪目。
  
  不知火就是這樣的地方。
  
  提到觀光勝地,就是夏天時,不知火岳山腳下的一大片薰衣草花田。
  那裡常出現在電影或是小說之中,由於相關作品多,總會有某部作品的粉絲在夏天來這裡朝聖。
  冬天的話,不知火岳有一座不知火滑雪場,各種雪道可滿足從新手到老手的需求,而且因為每年都會降下優質的粉雪,深受國內外滑雪客的喜愛。
  這麼一聽,或許會覺得山林地帶相當熱鬧,事實卻非如此。這裡的山是尖頂,與圓柱形的山脈不同,有兩座山峰呈雙耳峰的形狀,山勢坦迤,不是高山,而是橫長的山脈。
  雄偉山脈只有一小部分成了觀光景點,其他地方則是靜謐且封閉的動植物王國。
  花矢居住的地方在山腳下,地點隱密,有別於觀光勝地所在的山區。
  這個地方連當地居民也鮮少造訪。
  周圍白樺樹林立,成了一片迷途的森林。
  穿過白樺樹林裡的小路,有一道戒備森嚴的崗哨,過了哨站後,終於可以看見以大和建築風格建造的大宅。
  第一次來訪的人都會驚訝不已。宅邸與神祕的森林景觀融為一體,綻放異樣光彩,很難說是現代化的風景。
  這棟屋子與世隔絕,彷彿處於不在凡間的某個地方。
  拂曉射手宅邸就是這麼個遠離塵世的住處。
  花矢身為射手的一天,就從回家後才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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