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試閱是《推薦菜單1 ~迪亞多拉斯風味的伊貝利龍尾排~》!
栞辭去餐廳工作,放下父親遺留的店之後,被這段古怪宣傳詞吸引,投入了新工作。
而她的新工作地點──竟然是異世界飯店的高級餐廳!?
『急徵 誠摯歡迎您前來風光明媚的度假聖地擔任廚師。』
一張傳單偶然闖入眼簾,上頭寫著這段宣傳標語。如今回頭細想,這句標語徹底改變前島栞的人生。
(這景色確實風光明媚。)
栞望向窗外。
滿面翠綠率先進入視野。
庭園被設計成每一個季節都可在其中一角賞花,十分美麗。巧妙搭配上小溪、小片森林……景觀乍看之下渾然天成,其實出自人工。栞之所以看得出庭園經過設計,是因為飯店區內的植物,和附近草木的種類相去甚遠。這間飯店,正是栞的工作地點。
(簡直像身處在童話故事。)
四周不見高樓大廈。
從迪亞多拉斯飯店頂樓看去,越過唯美庭園,能一眼眺望城鎮街道。
眼前所見為一幢幢帶有中世紀歐洲風情的房屋,處處美如畫,看也看不膩。
尤其倒映湖中的飯店美景,彷彿夢之國的城堡。飯店的袖珍畫更成為其中一項熱門伴手禮。
據說飯店建築原是王宮,遷都後作為王室離宮使用,後來才改裝成飯店。
(難怪這裡會被譽為國內最有格調的飯店。)
飯店內小至日用品,大至整體氣氛,處處顯得高貴、奢華。
連走廊隨意設置的燈具都精緻無比,拿到現代日本很可能會被人當成藝術品,拿去裝飾博物館或美術館。
(說是度假勝地,倒也沒說錯。)
栞後來才得知,這一帶是非常有名的度假勝地,四周諸國的王公貴人會前來避暑,治安好得驚人。當然這裡治安再好,仍比不上日本。
(他們的確也徵求廚師。)
栞的工作地點,是飯店內最高級的主餐廳,所到之處別具一格。級別媲美栞以前工作的飯店……不,或許高上一階。
雖說是國營飯店中的國營餐廳,國家卻從未否決栞在工作方面的任何要求。
這裡的「國營」二字,不等於「平價、便宜」。栞在這裡學到的「國營」,是指「以國家為後盾,最高級別的設施」。
(對方事前告知的就業條件不假。)
栞回想面試當下的狀況。
當時的一切宛如走馬燈,閃爍而過……如今一想,日本的種種感覺十分遙遠。
(實際上確實很遠啦。)
這份遙遠帶了點心理因素,而實際上,這裡到日本的物理上距離恐怕難以估計。
「呼──」栞輕嘆一口氣,仰望天際。
(……啊……)
遠方出現一枚黑點。
換作在日本,自己應該會以為是飛機,瞇眼想看清楚黑點。
但現在,她已經猜到黑點的真面目。
黑點正以可怕的速度逼近飯店。
(……聽說根據狀況,那東西的速度可直逼音速?)
印象中對方解釋得很詳細,自己卻完全不記得。
畢竟栞第一次見到那東西的當下,已經不知如何接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
黑點漸漸放大,逐漸現出模樣,那該稱為翅膀還是羽翼……總之日本絕不會存在這種傳說中的生物。
栞知道那生物的名稱。
(……龍……)
龍的身影,徹底將栞認知的現實趕向遠方。
──沒錯。對方事前告知的一切毫無虛假。
不過,對方話裡從未透露最重要的一件事──這裡,是另一個世界。
前方的推車散發溫潤甘甜的香草氣息。栞輕嘆一口氣,推著推車,走向深長走廊。
MENU.01 新鮮刺刺鳥蛋與荷洛牛奶布丁
「席莉,妳今天做的布丁也美味極了。材料是刺刺鳥蛋?」
「是。我用了今早剛下的刺刺鳥蛋,以及今早現擠的荷洛牛奶。」
「是嗎?席莉,妳真有一套。布丁的甜味濃而不膩……充分運用鳥蛋的甘甜,緩和牛奶特有的奶腥味,平衡得剛剛好……這道布丁就如同妳至今製作的每一道布丁,令人讚嘆!」
「感謝您的讚賞,殿下。這道布丁和平時一樣,只是最經典、最簡單的布丁。」
「這才好。能把最基礎的一道菜,做到每一次吃都美味,就證明廚師的手藝有多精湛。」
「您過獎了,殿下。」
「席莉,妳真是謙虛。」
(殿下,對日本人來說,謙虛才是正常的態度。)
栞用平時常說的台詞,取代內心的吐槽。
「殿下,我的名字叫做『※栞』。需要我提醒幾百次,您才願意記住?」(譯註:日文中「栞」的發音為shiori。)
「『席莉』聽起來可愛多了。而且『席莉』在古語裡代表『夢』,是個好名字。」
對方的回應也是一如往常。
「是是是,我明白了。」
每天重複前面這樣的對話長達一年,是人都會膩。
栞不是沒想過退讓,但一個人用了二十幾年……正確來說是接近三十年的名字,突然間被人改了讀音,實在很難習慣。
「席莉,我希望用布丁作為今晚的餐後甜點。」
王子殿下笑容滿面地宣布。他的年齡推測約十五歲。髮絲烏黑,配上一對紫水晶雙眸。
「王子殿下」不是文雅的形容方式,也非綽號,而是用來稱呼他的身分,絕無虛假。
馬克西米利安‧約瑟夫‧弗利茲‧傑斯雷爾‧維‧菲爾迪亞殿下。他是菲爾迪亞的第三王子,兼任阿爾‧法達爾的領主,而栞工作的迪亞多拉斯飯店就位在阿爾‧法達爾。
栞是日本人,總覺得這串名字太冗長,但對於這裡的王室成員與貴族而言,這種長度的名字隨處可見。
「您說布丁?」
「沒錯。」
上翹的眼角使他總是看似不悅,這時卻愉快地向下垂。
王子那雙銳利眼神配上過於端正的容貌,一沉默就會顯得冷酷,不過笑起來的話另當別論,如同現在。栞實在不懂,為什麼他的親信總說王子的笑容才可怕?
「有困難嗎?」
「不,沒問題。」
想當然,栞沒有權力說不。
……畢竟眼前的王子殿下就是她的老闆。
「遵命。」
(殿下,您應該說今晚「也」用布丁作為餐後甜點。)
栞只能在心中小小糾正。
「嗯?怎麼了?」
「不,沒事。」
(他乾脆自稱「布丁殿下」算了。)
栞極力壓抑內心的碎念,露出甜美笑容。
切割表情與內心──每個人出社會之後,必備此技能。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或是不懂得隱藏表情、態度,很難順利融入社會。
(我一個星期裡究竟做了幾次布丁……?)
栞感覺自己每天有大半時間在做布丁,不禁嘆息。
話雖如此,現在工作難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條件又不錯,再說,多虧布丁和自己的手藝,薪水比面試之初談好的金額多漲了一大筆,自己可沒資格再抱怨。
(其實我應該感謝他……)
之所以無法坦率感謝對方,是因為在這個世界做布丁非常費力。
(就算廚師工作有一部分算是體力活,但這……)
栞嘆了口氣。
望向窗外,天空現出兩輪白月。
現在時間是正午,兩輪明月仍高掛空中。這景象提醒著栞,這裡和孕育自己的世界截然不同。
(已經一年了呢……)
栞將殿下用完的布丁杯收進廚房,回想來到這個世界前的一切。
◆◆◆◆◆◆◆
當時簡直是前島栞的人生最低谷。
那時期之糟糕程度,用天煞星加上月煞星來譬喻都嫌太溫吞……不管自己之後再遇到什麼衰事,恐怕不會比那時更淒慘。
首先是父親病倒。
栞的父親前島一郎,是曾在媒體上曝光的名廚。
父親偶爾會上電視,媒體有時會套上「法式料理高手」、「醬汁魔術師」之類的稱號來介紹父親,聽起來有些尷尬。
父親並非想出名才上電視,純粹是熟人在電視台工作,有次幫忙上節目,不小心博得眾多太太青睞。父親直到死前,都認為自己只是廚師,也只會當廚師。
(所以最後事態才會無法收拾……)
父親健康的時候還算順利。餐廳氣氛熱絡,門庭若市。
然而父親住院後,餐廳漸漸變了。廚房沒了父親身影,便慢慢地無法滿足饕客味蕾。
前三個月,還能靠「前島一郎的法式餐廳」這塊招牌硬撐。
大眾很善變,父親減少媒體曝光之後,他們馬上遺忘「前島一郎」的名號。餐廳太難預約,逼走原本的常客,還有些客人只因為餐廳有名、主廚上過電視,慕名而來,這類客人幾乎不會再訪。
有人甚至吃都沒吃過,只因為父親不在店裡,就隨口批評餐廳口味變差……員工聽見沒來由的批評,工作熱忱受影響,開始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工減料。
(自以為客人不會發現,餐點卻瞞不過人。)
栞聽過好幾位客人提過「味道變了」。這句忠告其實委婉又中肯──雖然覺得難過,但這話言下之意就是「味道變差了」。
(可是……)
當時是由父親的徒弟打理餐廳,他們手藝並不差。所有人都是滿懷熱誠投入料理工作。
父親以往也曾將餐廳交給徒弟負責,時間長短不一,但他們沒出過太大差池。
(父親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偶爾也會外出休假……)
然而這次是住院。
新聞媒體報導父親罹癌住院,眾人或許都忍不住猜想,父親可能回不來。
(或許我當時該辭掉飯店的工作,直接進駐餐廳。)
栞現在偶爾會冒出這個念頭……假如自己能擔起責任,搞不好還能保住餐廳。
不過她隨後又反駁自己,自己進駐之後,結果大概差不了多少。就是因為自己無力保住餐廳,才會一再回想,後悔不已。
(雖然明知道再怎麼後悔,也於事無補。)
栞當時完全無法想像,自己能代替父親在店裡提供餐點。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那時還在其他餐廳學藝,料理方面還有許多不足,也沒有決心帶領那些比自己年長又資深的廚師。
再者,父親的左右手蘇主廚當時剛獨立,有幾名資深員工跟著蘇主廚離開,餐廳尚未穩定。
栞若是願意辭去飯店工作,回到餐廳坐鎮,並稍微展現魄力,以自己為中心掌控廚房,或許還能避免餐廳後來的失序。
然而,栞沒自信代替父親成為餐廳招牌,站在頂點指揮廚房。
所以她很少過問餐廳內部營運。自己好歹也在餐飲業界工作,明白當領頭羊的難處,反而不敢隨便介入。
餐廳的廚房少了父親,內部工作分配變得亂七八糟。
那時剛坐上主廚大位的廚師領導能力不佳,店內有些廚師比主廚年輕,在餐廳裡的資歷卻比較資深,於是他們開始心生不滿。廚房內的不和甚至擴散到外場。
父親住院時間拉長,餐廳跟著愈來愈門可羅雀。
其實那個當下就應該歇業,但是父親還在跟癌症搏鬥,返回餐廳是他唯一的心靈支柱。栞一想到這裡,就不敢收起餐廳。
栞之所以努力學藝,也是希望未來能繼承父親的餐廳。
『我以後要繼承爸爸的餐廳。』
這是栞的夢想,她沒辦法輕易放棄。
(但是……)
她後來發現資深店經理盜領店內經費,就此失蹤。本就風雨飄搖的餐廳背上大筆債務。
厄運總是接連不斷,這話所言不假。負債金額帶來的錯愕只維持片刻,栞還來不及喘口氣,父親便敗給疾病,嚥下最後一口氣。
幸虧父親不知道員工盜領公費,高額債務逼得栞脫手餐廳。
(店裡裝潢精美,碗盤、酒杯、西式餐具也是貨真價實的古董。爸爸珍藏的紅酒也在拍賣會賣了高價……但這些東西全部脫手還是不夠還債。)
賣掉充滿母親回憶的房子,砸上父親的壽險理賠和栞一點一滴累積的大部分存款,好不容易才打平債務。
她想過拋棄繼承──律師也比較推薦這麼做,但是栞選擇老實繼承資產與債務,親手負責到最後一刻。
栞的手邊,只剩下父親遺留的近百本食譜筆記,以及一個小小的紅色牛奶鍋。聽說這牛奶鍋是已逝母親送給父親的禮物。
(接著,連男友也提分手。)
栞那時有一名侍酒師男友,已經論及婚嫁。
對方年紀大栞五歲,在國外飯店的高級餐廳工作過三年,算是稍有野心,嘴裡成天唸說想參加國際大賽。
栞的父親病倒半年後,兩人開始有些摩擦,喪禮結束後,對方馬上要求分手。
對方說道「我很抱歉,沒辦法成為妳的支柱」,藉口不少,他大概是知曉栞的家境狀況,嚇得逃走了。
這也難免,面對超過十億的債務……普通上班族耗上一輩子薪水都還不完,任誰都會逃走。換作是栞,她也不敢和背負這麼大筆債務的男人結婚。
(裁員這件事,給了我最後一擊呢……)
說到烹飪,多半認為是女性的工作,然而餐飲界卻是男人專屬的世界。
聽說最近多了不少女性甜點師,但單就「料理」,不論法式料理、義大利料理、日式料理,多半由男性獨霸。
儘管近年各業界的女性工作者顯著增加,餐飲業界的女性廚師仍是極少數,甚至被當成異類。女廚師得拚命守住自己的一片天,時時刻刻對抗歧視與偏見。
(也因為處境艱難……)
女廚師被主廚性騷擾就出手反擊,自然會輕易遭到解雇,栞正是其中一人。
解雇原因是「節省經費」,以及「雇用女性會干擾廚房團隊和諧」。
飲料課經理提過,考量到經濟不景氣與飯店經營狀況,最近可能會縮減人事成本──栞於是率先遭到裁員。
沒良心的同事甚至譏諷「沒了老爹的光環,就只有這點程度」。某方面來說,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根深蒂固。
(那時候真的是筋疲力盡……)
她原先住在員工宿舍,上頭要求她必須在離職後兩週內搬離宿舍。
要找新住處,還得同時找新工作。
剩餘的有薪假愈來愈少,栞不時必須抽空和律師處理拋售餐廳、自宅的各種手續,接著還要在職業介紹所與工會兩邊跑,接受新工作面試,又要抓空檔看房子……行程滿成這副德行,不可能事事順利。
就在此時,栞瞧見那張傳單。
那張樸素的傳單就貼在宿舍附近車站的地下道,栞那時不自覺看出神了。
『急徵 誠摯歡迎您前來風光明媚的度假聖地擔任廚師。』
這段文字是手寫字,寫在一張A3尺寸的紙上,反而吸引了栞的目光。
她站在原地,盯著那張傳單好一陣子。
(我什麼都沒了。)
自己自幼就熱衷於烹飪。
栞生長在單親家庭,家境特殊,親近的朋友並不多,而那些少數好友多半忙於私事,有的剛結婚,有的小孩剛出生。
更何況,栞處於人生最低谷,沒想過要和好友見面……不,是自己不想見他們。
栞不想把厄運傳染給他們,但這是藉口,她只是不想親口告知他們自己的慘況。
自己和那些好友往來很長一段時間,還算瞭解彼此的個性和想法。自己多少希望朋友幫幫忙,可是狀況慘到這種地步,反而不敢輕易依賴朋友。
失去家人,失去房子,失去情人,連工作都丟了,乾脆丟光手邊所有物品,搞不好還落得輕鬆。用一個詞形容栞的狀況,就是「孤獨」。
孤獨──彷彿這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人。
栞住在都會區正中心,城市裡的人明明多到數不清,只是自己和親戚交情不深,如此落魄卻找不到人商量,再加上失去工作,栞直接喪失與社會……甚至是與他人的交集。
她天天被惡夢驚醒,卻無法向任何人求助。
(所以……)
她看見那張傳單時,在感覺可疑、古怪之前,「得到救贖」的感受率先襲上心頭。
◆◆◆◆◆◆◆
這場面試,就辦在東京都內一棟住商混合大樓的出租場地。
除了栞之外,還有將近二十人參與面試。參加者年齡層不一,只有栞是女性。
那張傳單什麼條件也沒寫,竟然能召集這麼多人,栞忍不住感嘆,看來不只是廚師,社會整體的就業市場都非常糟糕。
(……不過,我必須盡早找到工作。)
存摺的數字還沒歸零,但接下來還要搬家。栞一想到新公寓的押金和禮金,就沒時間繼續遊手好閒。
自己的狀況還不到絕境,不過心情已經瀕臨極限。
(我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跑來參加這種可疑的說明會?)
而且不知為何,自己並不打算臨陣脫逃。
「非常感謝各位參加本次面試。」
一名年齡不詳的男人來到栞和其他面試者面前,名字叫做森村宗一郎。
隔著西裝仍能發現他身材結實,似乎經歷過各種鍛鍊,從外表目測年齡,大約三十多歲吧,但看他沉穩又有氣勢,實在不像只有三十多歲的年輕人。
結果還是看不出他幾歲。
一襲筆挺黑西裝,內裡搭配直條紋襯衫與素色領帶,自信十足,很有菁英風範。
(說他是上班族,更像國家公務員……總之就是有高官的感覺……)
森村在白板寫下雇用條件。
『職務類別:度假飯店主廚
工作地點:迪亞多拉斯飯店與其他地點
薪資待遇:底薪換算日幣約二十萬圓。有額外業績報酬(以當地貨幣支付)
休假制度:需額外討論
契約期間:每三年一約』
上述條件乍看之下還算普通,但對於想認真工作的人而言,簡直充滿吐槽的地方。
「飯店所在位置不在日本?」
「是,敝飯店位於菲爾達尼亞的諾迪斯地區。」
其中一名參加者小心翼翼地提問,森村笑容滿面回答他。
聽見陌生國名,周遭頓時吵嘈起來。其中有數人一聽見工作地點不在日本,馬上起身離席。
(要去外國工作啊~希望那裡的人聽得懂英文或法文……)
栞想像著那應該是一間富有度假風情的海景飯店……像是沖繩當地偏高檔的海邊度假飯店。
她從來沒聽過菲爾達尼亞,但自己不熟世界地理,擅自從國名發音推測的話,大概是歐洲某個無名小國。
「菲爾達尼亞大概在哪個位置?」
「菲爾達尼亞位在艾斯堤利亞和路德拉中間,算是小國。」
(我也沒聽過「艾斯堤利亞」跟「路德拉」……等等得上網看一下地圖!)
「條件上寫了以當地貨幣支付,不能由貴飯店兌換日圓?」
「日圓並未於菲爾達尼亞國內流通……若能接受黃金,也可以改以黃金支付薪資。」
(現在黃金一公克多少錢?)
聽說現在金價上漲,視當地貨幣匯率高低,改領黃金可能比較划算。
「要人出國工作卻只付二十萬,會不會太廉價?」
「這筆薪資換算成當地貨幣,其實相當高薪。敝飯店有能力支付更優渥的報酬,但現階段不清楚面試者手藝高低,無法提供更佳的待遇。」
許多人趁機爭相提出各種疑問。
栞聆聽問答內容,茫然地思考。
(換算之後約二十萬日圓,代表還需要處理稅金之類的,剩下的實領薪資可能是十六萬左右……)
這個金額比之前的薪水低了一些,但足夠讓栞這年紀的單身女子過活。
假如森村所言不假,這筆薪水能在當地過上不錯的生活。
(更何況……)
度假飯店的工作多半會為員工準備住處,代表資方供吃住。以不需要支付房租、餐費為前提,這薪水並沒有字面上那麼廉價。
「不好意思,請問貴飯店是否提供員工住宿?」
以防萬一,栞還是提問確認,森村聞言堅定地點點頭。
「當然會提供。敝飯店會準備一間附庭院的單人房,衛浴分離。」
「員工可以免費入住?」
「是的。」
「是否附廚房?」
「有的。敝飯店也可以準備設有單獨廚房的住家。」
栞現在住在三坪半大小的單人房,而飯店提供的單人房衛浴分離,表示比栞的房間還大,如果還附單獨隔間的廚房,肯定很寬敞。
(希望廚房至少有一般家庭用的大小。)
話雖如此,栞一聽見有單獨廚房,心情莫名雀躍了起來。
「可以具體解說工作內容嗎?」
「請問度假飯店的規模多大?」
說明會參加者紛紛提出更多疑問。
「我整理一下……敝飯店的客房約三十間。諾迪斯地區是著名度假勝地,附近有開設許多旅宿,但迪亞多拉斯飯店的級別最為高檔。敝飯店設有數間餐飲,咖啡廳、酒吧以及其他餐廳,都正常地營運著。只是敝飯店級別雖高,主餐廳卻遲遲上不了軌道,因此藉此機會徵求主廚兼任負責人。」
(能負責主餐廳!)
栞聞言,頓時心花怒放。
廚師都夢想擁有自己的餐廳,那怕只是小小一間都好。
假如能接手飯店的餐廳,她的夢想至少達成一半。
「菲爾達尼亞是個什麼樣的國家?」
「這個嘛,菲爾達尼亞本身並不大,目前推動以觀光立國,觀光收入就是國家主要財源。敝飯店也是菲爾達尼亞其中一項國營事業。」
(國營事業?聽起來好厲害。)
「『每三年一約』是什麼意思?」
「一旦簽訂契約,抵達菲爾達尼亞之後,至少有三年無法回國。因此每隔三年,敝飯店會提供稍長的歸國休假,並於休假期間更新契約。」
「親友遭逢變故也不能回國?」
「是的。」
森村堅定地點頭。
四周頓時開始喧鬧,又有數人悄悄離席。
(我早就沒有需要顧慮的親友,反而樂得輕鬆呢……)
親戚在父親生前不時寒暄問暖,結果一得知父親病倒、餐廳狀況有異,每個人都翻臉不認人,直接斷了聯繫。前來參加喪禮的人數更是少得可憐。
前來喪禮弔念的人,多半是父親工作往來的好友、從前的員工、自稱父親徒弟的年輕廚師,以及長年光顧的老客人。
「是否提供週休二日?」
「不,嗯,很遺憾,餐廳沒有公休日,基本上不可能提供每週固定休假。」
此話一出,又有一大票人離席。
不過,森村無動於衷。
「若需要進貨或有其他原因,可以自由選擇臨時店休。」
最後只剩下幾個人聽見這句話,分別是年過五十、臉色不佳的中年男人,三十多歲、理著大光頭的日式主廚,栞,以及一個眼神陰沉、看似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業績報酬是指獎金吧?能拿到多少?」
「餐廳收入扣除必要經費之後,負責人至少能分得三成淨利。」
「也就是說飯店不會給固定獎金?」
「是。」
(可是換句話說,如果工作愈努力,收穫就愈多囉。)
努力能不能獲得回饋,做了才知道,聽起來算是很值得。
廚師的薪水本就不高。這種工作多半採師徒制,徒弟能從工作獲得技術,有些餐廳的薪水少得可憐。
栞認識的壽司店提供師傅吃、住、服裝費,薪水卻只有五萬日幣;父親的餐廳雖然沒這麼小氣,但是不升到主廚,薪水就比一般上班族少。
栞之前的工作地點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著名飯店,而且她在主餐廳任職,薪資制度還算合理,卻也稱不上高薪。
栞剛到職時幾乎沒有獎金,薪水又低廉。直到開始負責製作前菜,薪水才提高到普通OL的程度。
「所以這個職位是約聘店長兼主廚?」
「是,主廚是餐廳的最高負責人,所以與您的認知相去不遠。」
栞愈聽愈期待,但隱約嗅到可疑氣息。
對方故意對某些事語帶保留。
(比方說,我還不知道餐廳提供哪一種料理……)
就目前得到的資訊,對方口中的「餐廳」就是主餐廳。說到作為門面的主餐廳,想當然就是法式料理,但這想法也非絕對。
再者,既然飯店存在主餐廳,應該有飯店傳承下來的口味。
(他們怎麼會從國外招募主餐廳主廚?真奇怪。)
飯店主餐廳應該會提拔店內培育的廚師擔任廚藝總監,至少不會找一個和飯店完全無關的外人。
(假如是在其他飯店闖出名號的主廚就另當別論,但……)
換作是新開幕的飯店招募主廚,倒還說得通,不過聽森村的說明,迪亞多拉斯飯店開張已久,這作法實在啟人疑竇。
(不過對我來說,有一點點古怪也沒關係……頂多我一個人遭殃。)
然而,當時的栞,仍然乾脆地下了結論。
(反正,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失去的事物了。)
對栞而言,最吸引她的不是待遇或其他條件,而是「能去遠方」。
栞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不想聽見任何關於自己的惱人謠言……她顯然是想逃避現實。
正因為如此,栞很樂意投入這份工作。假如她還保持平常心,早就因為太古怪甩頭走人。
說明會後,留到最後的人直接進行單獨面試。
栞不太記得聊了什麼,印象中都是漫無目的的閒聊……例如面試合格之後需要準備哪些物品、家庭狀況,還有擅長何種料理等等。對方還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比方說有沒有吃過鱷魚、是否處理過鯊魚。
隔天午後,對方便告知栞通過面試。
對方甚至沒有進行實作考試,直接定案。栞覺得突然,但距離搬離宿舍的期限只剩三天。她沒有太多時間猶豫,現在不決定到職,她恐怕馬上無家可歸,必須去住昂貴的週租公寓。
森村提到飯店方面急需人手,詢問栞何時能移居,她回答「三天內」,聲音想必相當焦急。森村他們急著要人,反而幫了栞一把,彼此互利。
(答應之後,簡直忙成一團!)
聽說電器多半規格不合,無法在當地使用,栞便把手頭的電器全部賣去二手雜貨店,比較精緻的家具多半是骨董,價錢不錯,就跟房子一起賣了。
這一去至少要離開日本三年,手機要解約……每捨棄一項物品,或是每處理掉一項物品,就感覺輕鬆一點。
(最後剩下沒多少行李呢。)
栞的個人物品只剩一個出國用的大行李箱,以及一個可以上飛機的隨身包。再來就是慣用餐具,與從父親店裡唯一帶走的紅色小牛奶鍋,兩個大紙箱其中一箱塞滿大量食譜筆記和廚刀箱,另一箱裝滿栞的自製儲備糧食。
栞下意識想笑,濃縮自己至今的人生,竟然只有這點行囊。這笑意不是自嘲,也不算苦笑,只是純粹覺得滑稽。
(我其實……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牽絆。)
栞體會到,純粹做自己,只需要一點點隨身之物便已足夠。
「啊……對了,前島小姐,因為您收拾得快,還剩餘一些時間,不如在國內購買慣用道具或調味料。畢竟去『那邊』很難湊齊這類用品。」
森村率領部下來收取栞的搬家行李時,突然想到一件事,提醒了栞。
「咦?」
「由我們支出費用,也會派人協助運貨,想要什麼儘管買。」
栞的行囊比預期的少太多,有一些人手閒在一旁。
「呃……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預定明晚七點左右出發,出發之前都可自由行動。」
「原來要搭夜班飛機啊。」
「算是……」
栞這時還不知道菲爾達尼亞在「什麼地方」。
森村想必認為解釋再多都是徒勞。
「或許……您可以預設要製作數次一百人份餐點,按照所需分量進貨。」
「可是應該有預算限制?」
「您大可放心。進貨預算十分充裕,而且是由飯店經費支出。」
「由經費支出」──這句話多麼美妙,宛如魔法。
只要是人,都妄想過有天可以盡情購物,還不傷自己荷包。
「況且有人手協助搬運,您不用擔心購物量大。」
「那我想先去阿美橫,還有會員制的倉儲式量販店。然後來得及的話,想逛一下市場。不用擔心,我想要的都是乾貨或調味料,應該過得了海關。」
這個時間去阿美橫商店街,應該能談個好價錢。更何況自己是來批貨,殺價空間頗大。傍晚談比早上占優勢。調味料、罐頭、瓶裝罐頭……對了,要去國外,一定要進日本茶。
也可以晚上再去倉儲式量販店。那間來自美國的倉儲式會員制量販店,商品份量夠多,最適合大量採買。尤其是乾燥香草或胡椒,有多少都不嫌多。熟食區到晚上可能已經收攤,但無所謂。美國當地分店的熟食區明明都賣到半夜,日本分店總是收得特別早,太可惜了。
「喜歡什麼都不用客氣。無須顧慮價格是否偏高,用得上就儘管買。」
「非常謝謝您!!」
有些高價調味料或乾貨,自掏腰包的時候總會猶豫再三。栞一得知可以出手,心情便隨之振奮。
(我想湊齊一些優質材料……)
比方說,栞認為在法式料理中,醬油是其中一種提味用的優良調味料,但這個做法並不正統。況且醬油有非常多種類。挑選時不只分成淡、濃的口味,也要注意醬油原料。食用油更是五花八門,除了經典的橄欖油,還有向日葵油、紅花籽油、菜籽油……
(還要買奶油。當地應該有產奶油,但我想多準備幾種……罐裝奶油應該可以上飛機。)
「只要是用在飯店下廚,真的什麼都可以買嗎?」
以防萬一,栞又確認了一次。
「是的。」
森村肯定地點頭。
「時間寶貴,總之我們先到阿美橫。可以一邊搭車,一邊討論工作事項。」
栞笑容滿面地說,森村聞言點了點頭,神情像是做了某種重大決定。
「我明白了。」
「阿美橫之後再到倉儲型量販店,今天的購物行程就告一段落。明天要去築地……時間還夠的話,也想從築地繞去合羽橋一趟。不行,明天要早起了!」
「合羽橋?」
「就是廚具街。我不確定自己要到職的飯店到底在什麼地方,不過日本廚具精密又耐用。還有,絕對需要攪拌器。」
「是嗎……」
森村點了點頭,但似乎聽不太懂。他或許不太瞭解烹飪。
「您之前說基本上用不了電器,是不是?連鮮奶油也要自己打發嗎?」
「啊,是。應該是這麼回事。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下廚。」
「那我得在這裡買現成的去!對了,應該湊齊多少廚具?」
「呃……那個,您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直接湊齊一整套。」
問題如連珠炮般飛來,森村的笑容不禁抽搐了幾下。
「欸?沒關係,我看過廚房後再買比較大的廚具。買到重複的很浪費。」
「這可不成。當地沒辦法輕易訂購物品,到時發現廚具不夠就糟了。」
「我不需要什麼都用日本製。當地應該找得到廚具吧?用起來稍微不順手也無所謂。」
「這個,當地有是有,但說到工業產品,日本製還是最好用!」
「真的沒關係……可以多買的器具我就買過去,還是別太浪費錢。萬一手頭沒有需要的廚具,下點功夫還是能解決。」
「……謝謝您的體諒。」
兩人還沒察覺這番對話裡,彼此立場不知何時顛倒過來,實在逗趣。
「晚上購物回來,我再寫一張廚具類清單。到時候可以兵分幾路去購物。總之,先去阿美橫跟倉儲式量販店囉。」
「好的……」
「對了,您大可放心。其實我有辦倉儲式量販店的會員!可以額外帶兩個人免費入場。」
森村之後才笑著解釋,他這時面對栞燦爛無比的笑容,實在不敢問「倉儲式量販店」是什麼意思。
栞站在隊伍前頭,彷彿化身旅行團導遊,精神奕奕拖著提東西的人馬到處買。兩天一夜的購物之旅,途中順道幫森村購買需要的物品,栞十分滿意成果。
碗盤、酒杯需要的數量尤其龐大,森村簡直要把店舖倉庫搬空。栞見狀,暗自反省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
(……他們幫忙買來的器具比我需要的還豐富,當真沒問題嗎?)
對方說經費很充裕,看來金額遠遠出乎栞的預期。
去到當地,一定會發現器具東缺西少。但是沒有器具,就是展現廚師手藝的好時機。
錢勢必買不齊所有必備物品,不過見到雇主願意為廚師砸上大筆金錢,她為對方賣命也值得。
(……總覺得愈來愈期待了。)
栞內心的期望值又上漲了一點。
結束購物之後,應飯店要求,行李暫時交給對方保管,他們隨後帶栞來到一幢覆滿植物的古老洋房。洋房綠意盎然,很難想像這裡位在東京鬧區。
「這裡是……?」
「我們駐留在『這邊』的時候,就住在這棟宅邸。該說是外派據點……對,算是非正式的大使館。接下來會把所有行李集中在宅邸,一起運過去。」
栞自幼居住的房子相當大。母親出身名門,那棟房子算是母親的嫁妝,在東京都內已經是占地遼闊,眼前這棟宅邸竟然比自家更寬廣。
「原來如此……好大啊。」
對方自稱小國,卻能在東京都內準備這麼廣闊的宅邸,想必還是有相應財力。
「隔壁是神社。這裡原本是神社用地……我們算是租用。」
「喔,所以這裡是鎮守森林。」
「是的。」
森村解釋,這附近都是神社的聖域,所以周遭還保存現在少見的高大樹木。
「這塊土地十分特別,我們也會出力維護。」
(畢竟是聖域嘛。)
「前島小姐,這邊請。」
對方示意栞進入宅邸,她一邊觀看四周,一邊走進去。
(……那盞水晶燈很像裝飾藝術風格。那種顏色的燈光照下來,料理應該會看起來更美味。)
研究房屋裝潢算是栞的職業病。她總會下意識構思,裝潢放在餐廳裡會有什麼效果。
「謝謝。請問……這次只有我和森村先生同行嗎?」
「是,第一輪暫時只有我們過去。」
她在宅邸內使用美麗的茶具享用茶水,稍作休息,不久後,對方通知該出發了。
栞起身,確認沒有遺忘物品,而森村理所當然陪同行動。兩人經過那趟大採買之旅,彼此變得沒那麼拘謹。
森村說過,他負責接待栞,栞有任何需求都能立刻告知。栞聽了,笑咪咪地向森村道謝,和對方一起行動時,心情變得比較輕鬆,但一想到終於要離開日本,仍然有點緊張。
「啊,請放心,行李會確實送到。」
「好的。」
栞拎起心愛的隨身包,裡頭裝著一天份的換洗衣物和隨身用品。而森村只拿了一個硬殼行李箱,栞見狀忍不住佩服,他大概很習慣國外出差。
護照和錢包已經放進大衣內側口袋,以備不測。萬一栞遺失手提包,手邊有護照、錢包就能設法度過。
「啊,這邊請。」
「森村先生?」
森村嘴裡說出發時間到了,卻沒有往外走,而是走向宅邸內側,怎麼回事?
「不是該出發去機場了?」
「的確,時間到了。」
對方帶栞來到堆滿紙箱的大廳,又說要出發,弄得她一頭霧水。
「前島小姐……希望您別太吃驚。」
大廳的門應聲關上。
栞一聽見聲音,察覺自己被關了起來,不禁一陣惡寒竄過。
若不是有森村陪同,她恐怕慌到奔出大廳。
「別太吃驚,是……」
是要我對什麼別太吃驚?出口的話語,只說了一半。
地板發出藍白光芒。
「這、這是做什麼!?」
「門即將開啟。」
森村低聲說道。
突如其來的異狀,似乎讓栞陷入輕微恐慌。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為訝異過頭,記不清楚當時的狀況。
(好漂亮……)
栞第一次見到魔光。
地面散發光輝,光勾勒奇妙的文字,逐漸填滿整個空間。
緊接著,某處傳來吟唱聲。
(樂歌、讚歌……純粹的歌聲……不對,是詩歌。)
多人編織的歌聲一高、一低……一遠、一近,漣漪不斷。
光之咒文如流水般搖曳,轉為絢爛光彩,充滿大廳。
「不好意思,沒能向您仔細解釋。其實……菲爾達尼亞不在日本國外。」
光輝不斷增強,像要淹沒周遭,森村置身其中,笑容可掬地說。
「…………」
不在國外,那是在哪裡?不過,栞無暇吐槽。
栞的個性不拘小節,大多狀況都可以笑著帶過,但面對現在進行式的超常現象,她沒力氣回應對方。
森村還趁亂拋出爆炸性發言。
「菲爾達尼亞其實位在『異世界』。」
「嗄?」
(『異世界』?什麼意思?)
光華亂舞,迴旋、環繞。
紅、藍、黃、綠……五彩繽紛的光亮侵蝕世界。
栞明白了,時刻已至。
而她利用最後一分冷靜,心想──
(若不是親眼目睹這一瞬間,我絕對不會相信森村先生剛才的話。)
栞輕嘆一口氣,眼睛緩緩闔上。
光流眩目,她無力繼續睜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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