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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為各位帶來的試閱是《銀荊的告白1》

高中生紙木咲馬有個完美的兒時玩伴──槻木汐。

汐不但外表俊美、擅長運動、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

經歷過告白的女生告訴他,她喜歡的是汐之後,咲馬就開始躲著汐,兩人漸行漸遠,直到──

咲馬在晚上的公園目睹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面──汐正穿著水手服,坐在長椅上哭泣。

 


 

 

第一章  神明搞錯了

  「老師有重要的事要說。」
  班導師伊予說完這句話,原本吵鬧的教室變得鴉雀無聲。
  伊予老師是個個性爽朗的年輕女性,總是笑咪咪的,對學生的態度就像對朋友一樣,很受學生歡迎。
  這樣的伊予老師,在早上的班會時間突然以嚴肅的語氣這麼說,大家當然都會集中精神聽她說話。
  重要的事,是指什麼呢?我腦中閃過各種猜想。
  「我要結婚了。」「我要辭職了。」「老師們在男廁發現菸蒂。」
  總覺得都不太對。
  該不會是那件事吧?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心中充滿「希望是那樣,但又希望千萬別是那樣」的複雜心情。
  「進來吧。」
  伊予老師朝門的方向出聲。門被拉開,一名學生走進教室。
  「咦?」有人驚呼。感覺得出來全班都傻住了。
  我懷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錯,但同時,也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沒有把那件事當成沒發生過呢。
  
  *
  
  時間回溯到十天前。
  春天只留下餘痕,盛夏氣息即將接近的六月中旬。
  我一如往常地在固定的時間出門,騎著腳踏車朝學校前進。溼熱的空氣陣陣地拂過臉頰,應該是不久前下過雨的關係吧。路上到處都是水窪,潮溼的柏油路發出的特殊氣味鑽入鼻腔。我抬頭向上看,青空中仍然零星地散布著宛如汙漬般的烏雲。
  我穿過住宅區,從公寓旁經過,前方是一整片的稻田。柔和的風搖晃著稻葉,運來青草與泥土的芬芳。我輕快地在稻田中筆直的道路上前進。
  椿岡是個鄉下小鎮。到處都可以看到貼了※四葉標誌的小貨車,時常可以聽到某某家訃聞的鎮上廣播。地方的商店街不只變成鐵捲門街,幾乎能算是廢墟了。新蓋的建築物幾乎都是老人日托中心。(譯註:日本的高齡駕駛標誌。)
  這座小鎮遲早會只剩老人吧──我事不關己地想著這種事時,從後方超過我的小貨車輾過水窪,濺起大量的泥水。
  「嗚哇!」
  我來不及閃避,整條右腿被噴溼,連忙停下腳踏車。
  泥水從大腿流到小腿。幸好汙漬不太明顯,可是應該不會馬上乾吧。至於肇事的小貨車,已經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我忍不住嘆氣。這時,身後傳來「唧!」的煞車聲。
  我回頭,見到一名和我穿著相同的制服,騎在腳踏車上的男生。這個有著自然捲,看起來很陰沉的傢伙,是我的同班同學蓮見。
  「紙木。」
  「幹嘛?」
  「你的腳溼了。」
  「我知道。你不是也看到了?」
  幹嘛?挖苦我啊?
  我不想溼著褲子上學,推著腳踏車走了起來,想在進入學校前風乾褲子。結果蓮見也下了車,走在我身邊。
  「笑死,一早就這麼衰。」
  「笑屁啊。那條路爛死了,什麼時候才要把路上的坑疤填平啊?」
  「不可能啦。那條路從我小學到現在,一直都是那樣哩。」
  「唉……鄉下地方就是這樣。」
  我忍不住啐道。從以前起,我就很不喜歡這小鎮。
  雖然是鄉下,但椿岡只不過是半調子的鄉下。稻田雖多,可是附近有大型購物中心,車站前也算熱鬧。但是就某方面來說,半調子的鄉下比真正的鄉下更慘。假如是真正充滿大自然的土地,就算生活不方便,也能以清新的空氣和美麗的風景自豪;但椿岡只不過是農地多,離真正的大自然很遙遠。空氣不怎麼清新,也見不到滿天星斗,只會養成住在窮鄉僻壤的自卑感而已。
  所以,高中畢業後,我一定要離開這座小鎮。
  我一面對生長的土地感到不滿,一面推著腳踏車前進,離開稻田區。前方是灰色的校舍。
  是我們就讀的椿岡高中。
  
  我和蓮見一起來到鞋櫃區。雖然褲子還是溼的,但水痕已經不明顯了。
  校舍內的空氣又溼又悶,而且人多又吵。絕大多數的學生都已經換穿夏季制服了。
  也許因為離班會時間近了吧,大家都急著進入教室。我也得快一點才行。
  我朝二年A班的鞋櫃前進,見到一名有著明亮髮色的學生。
  呃!我差點發出聲音。為了不讓那學生發現我,我安靜地從自己的櫃子中拿出室內鞋,卻不小心讓鞋子掉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對方發現我,與我對上視線。
  「咲馬,早啊。」
  敲響鼓膜的磁性嗓音。
  槻木汐以能吹散溼氣般的清爽笑容,向我打招呼。
  汐是日俄混血,與其說是帥哥,不如說是美少年。假如他不是生長在這種鄉下地方,就算成為模特兒或演員也不奇怪吧。而且汐不只長得好看,運動神經也非常優秀,甚至能參加田徑的全國大賽。除此之外成績又好,不論對誰都很親切,是無可挑剔的高中生。
  可是,我有點不太擅長和他相處。
  「啊、嗯、早。」
  「咦?你褲子溼了。是摔倒了嗎?」
  「沒有,我在上學時被車子濺起的水潑到了……」
  「咦,運氣真差。要不要換成運動褲?這樣會感冒吧?」
  「沒關係啦。很快就乾了。」
  「是嗎?那就好。」
  就在這時,我在汐後方發現一名顯眼的女生。她漂染過的頭髮綁成雙馬尾,裙子短到令人不知該把視線放在哪裡。她正朝著這邊揮手。
  「汐──你在做什麼?不快點會遲到哦。」
  是西園亞里沙,她今天也把故意把制服穿得很邋遢。她是與汐不同意義上的,我覺得很難相處的對象。
  「嗯,我現在就過去!」
  汐立刻回應她,「再見。」他對我這麼說後,就朝西園那裡走去了。汐一走過去,數名學生跟著出現,看來等著他的人不只西園而已。
  我沉默地看著與朋友們談天說笑,漸行漸遠的汐的背影。
  「紙木。」
  突然被叫名字,我嚇了一跳。換好室內鞋的蓮見正站在我背後。
  「聽說你和槻木從小就認識了?」
  「嗯,是啊。怎麼了?」
  「我看你們挺要好的。雖然類型差很多。」
  「什麼叫類型差很多啊?是說我們沒有多好啦。應該說……我有點受不了他。」
  「受不了?」
  「不是汐有什麼問題。該怎麼說呢,和他說話時,會覺得自己很廢吧……」
  「嗚哇,自卑鬼。你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沒朋友啦。」
  「吵死了。你不也一樣?」
  「不對不對,我朋友一定比你多。」
  嗚!的確。和沒有參加社團的我不同,蓮見是桌球社的,所以朋友不算少,也時常看到他與其他學生待在一起的場面。
  見我無話可說,「不過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啦。」蓮見體貼地幫我緩頰。
  「和槻木在一起時,確實會有自卑感呢。感覺起來,他和我們就像不同世界的人。」
  「是吧?如果你和汐是童年玩伴的話,就知道了。」
  我換上室內鞋,與蓮見一起走向二年A班的教室。
  
  「好了好了~大家坐好──」
  班會開始。站在講臺上的伊予老師和平常一樣穿著褲裝。襯衫筆挺,沒有任何皺褶。她長長的黑髮綁在腦後,笑容很燦爛,看得到漂亮整齊的牙齒。
  「首先是學校的近況。最近因為肚子痛而到保健室的學生變多了。這個時期的溼氣高,食物容易腐壞,帶便當的同學要小心哦。順便說,老師都是在合作社買午餐的。啊,當然不是因為覺得準備便當很麻煩──」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伊予老師的話,瞄了一眼汐。
  只見他背脊挺得筆直,專心地聽老師說話。包含我在內,大部分的學生都顯得懶洋洋的,所以汐看起來更鶴立雞群。就像蓮見說的,感覺真的像不同世界的人。
  儘管如此,直到小學畢業為止,我和汐都很要好,甚至可以說是死黨。
  每天玩在一起,也曾在對方的家過夜。小時候的我,一直以為就算長大成人,也都能維持那樣的關係。
  但事實並非如此。
  上國中後,我開始躲著汐。
  汐不但長得好看,而且運動萬能,人緣又好。至於我,不但長得普通,沒有任何特長,又很內向。隨著年紀增長,兩人的能力差別愈來愈明顯,我開始覺得自己不配站在的汐身邊。
  躲著汐的理由,不只是那樣而已。
  國二時發生的某件事,是關鍵性的原因。
  當時,有個女生和我很好。她常找我說話,放學時也常和我一起回家。我喜歡上她,豁出去地向她告白。
  「對不起……那個,其實我是對汐同學……」
  聽到這裡,我明白了一切。不論是接在「汐同學」之後的話,或是她接近我的理由。
  愛情是盲目的。儘管聽起來像虛浮的陳腔濫調,不過是千古不變的事實。我早該在她對汐看的電視節目、對汐玩的遊戲特別感興趣時,就發現是怎麼回事了。
  那天回家後,我自我厭惡了整晚。由於是人生中第一次的告白,因此打擊更大。
  從那天起,她當然不用說──就連和汐見面,我也覺得尷尬得不得了。
  不是汐不好。我心裡很清楚。她也是。雖然另有目的,可是沒有惡意。不好的是擅自產生期待,並因此覺得被背叛的自己。所以我才會覺得更痛苦。因為不是任何人的錯,所以只能怪自己,不斷地自我厭惡。
  在那之後,我開始拒絕找我去玩,或找我加入小團體的汐。久而久之,汐和其他人相處的時間變多了,我成為安靜地在教室角落看書的學生。
  由於鄉下地方的學校不多,我和汐上了同一所高中。可是情況還是和國中時一樣,汐是班上的風雲人物,而我只是不起眼的學生A。
  這樣就好。至少,很符合自己應有的樣子。
  順便提一下,甩了我的女生,似乎在幾天後向汐告白,被汐拒絕了。雖然我覺得她有點可憐,可是又很快地覺得全都無所謂了。自從被她甩了之後,我們就毫無交集,我甚至連她讀哪間高中都不知道。
  「──所以,因為雞肉壞掉而食物中毒的話會很痛苦……咦?話說夏希呢?」
  伊予老師中斷原本的話題,令我回神。
  我把目光從汐身上移開,看向星原的位子。座位上沒人,她似乎還沒來學校。
  遲到了嗎?伊予老師低聲自語,下一瞬間,教室的門被猛地打開。
  「呼~趕上了~!」
  一名女孩衝進教室,微捲的髮絲輕輕搖晃著。是伊予老師剛才提到的星原夏希。她似乎是跑過來的,因此不停地喘氣。
  星原調整呼吸,接著對伊予老師露出軟呼呼的笑容。
  「老師早!」
  「早。辛苦妳一早就用跑的。不過快遲到了哦,是睡過頭了嗎?」
  「沒有啦,我不小心在電車上睡過站……真是急死我了。」
  「不是急死了的問題吧。真是的,下次要小心哦。」
  「是~」
  星原在同學的輕笑聲中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和汐一樣,在班上都很有人緣。假如說汐是拉著班上同學前進的領導者,那麼星原就是被大家疼愛的吉祥物。該說是天然系呢,或是療癒系呢,她能自然地讓人展露笑容,因此朋友很多。就我這種見光死的人來說,她也同樣是遙遠的存在。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頂多只和她打過招呼而已。
  星原坐下後,「糟糕,時間到了。」伊予老師說著,急忙地結束了班會。
  
  *
  
  第一節課結束後的下課時間。
  由於第二節是化學,得換到理化教室上課。班上同學們紛紛整理起課本和文具,接連起身。正當我也開始做移動的準備時,不經意地瞄到在教室正中央說笑的五、六人男女集團。
  「呿,慘了。忘了帶課本。」
  說話的是集團的中心人物,西園。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惡劣心情大聲咂舌。星原苦笑道:
  「我和妳一起看吧。反正我們同組。」
  「真的嗎?謝啦夏希!得救了~」
  星原靦腆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向抽屜。根據剛才的對話,她應該是要拿出化學課本吧。只見她一本一本地確認封面,卻沒有挑出想要的書。
  「欸嘿嘿。」星原抬起頭,露出困擾的笑容。
  「我好像也忘了帶。」
  「笨蛋!」
  西園立刻罵她。確實有值得吐槽的感覺。
  「兩個人一起忘記,還真好笑。」
  附近的男生打趣地說著,西園惡狠狠地瞇起眼睛。
  「啥?一點也不好笑好嗎!」
  她厲聲說道。「對、對不起啦。」男生縮起身體道歉。
  好兇哦──我看著那場面,心想。正因為西園一向這麼嗆,所以我才受不了她。雖然她個子比星園稍微矮一點,但是論氣勢的話,不輸班上的任何人。
  正當周圍的人因西園的兇惡模樣而膽顫心驚時,「真沒辦法。」也在集團中的汐開口:
  「妳們一起看我的課本吧。雖然得擠一下,不過應該沒問題吧。」
  西園與星原眼神發亮地湊到汐身邊。
  「不愧是汐!真可靠!」
  「謝謝你,汐同學!」
  「好好好,以後別再忘了哦?」
  汐笑著叮囑,「好~」兩名女生異口同聲地回答。
  看著他們的互動,我有種吃了滿嘴砂子的感覺。我不是滋味地起身,把課本和鉛筆盒夾在腰間,離開教室。
  ──如果我也能像那樣的話。
  羨慕的心情,在胸口泛起陣陣漣漪。
  被女孩包圍的汐、孤伶伶地前往理化教室的我。小時候兩人明明常玩在一起、一起長大,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現這麼大的差距的呢……雖然現在才思考這些,也已經太遲了。
  我搖著頭,想甩掉負面的思考。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從隔壁班的教室衝出,撞到我的肩膀。
  「哇!」
  撞擊力道使我夾在腰側的鉛筆盒滑落在地上。匡噹,鐵製的盒身與盒蓋分開,其中的文具全部飛了出來。
  「啊、不好意思。」
  撞到我的學生丟下這句話就跑走了。
  我蹲下身子,開始撿起散落一地的筆和尺。
  「用嘴道歉有什麼用,不會幫忙撿嗎……」
  我小聲地抱怨。雖然想當面向對方抗議,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下課時間的走廊上有不少人。一個人跪在地上撿文具,實在很羞恥。想到周圍的人正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我就忍不住臉紅。總覺得所有來自頭上的笑聲,都是在嘲笑我。
  啊混帳。真是衰透了。
  我正想伸手拿眼前的橡皮擦,卻已經被人撿起。是誰?我抬起頭,見到右手抱著鉛筆盒和課本的汐。
  「我來幫你吧。」
  「啊、嗯,謝了。」
  汐在我正前方蹲下,把散落一地的筆集合起來。
  我偷瞄了汐一眼。他若無其事地動手,彷彿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事。不對,對汐來說,這確實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就算掉鉛筆盒的是其他人,他也一樣會這麼做。真的是個好人呢。所以和他來往時,我才會覺得對不起他。
  「西園和星原,沒關係嗎?」
  不說點話就無法冷靜,於是我這麼問道。
  「嗯?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要借她們課本嗎?」
  「哦,亞里沙今天是值日生,要關教室的門,所以現在還和夏希一起留在教室。」
  「原來如此……」
  「好了。」
  汐把橡皮擦與集合起來的筆交給我,我接過那些,收進鉛筆盒。
  「謝謝。」
  我道謝完轉身,正想向前走,「等一下啦。」卻被叫住。
  「幹嘛一個人……我們一起走吧。」
  啊,說的也是。
  雖然我不是很想和汐走在一起,但他才幫過我忙,所以不好意思拒絕他。
  「也是,那就一起走吧。」
  汐大大地點頭。
  我們一起前往理化教室。雖然我無法保持平靜,但是不缺話聊。應該說,由於汐單方面地和我聊天,所以我只要點頭或應聲就好。
  「然後啊,操好像進入叛逆期了,感覺變得很暴躁。」
  汐一面走上樓梯,一面說。
  操……是汐的妹妹。今年應該升國三了吧。印象中是白白瘦瘦,很有禮貌的女孩。小時候我常和她還有汐玩在一起,但是很久見面了。不知道她還好嗎?
  「一直催我快點去洗澡──咲馬?你有在聽嗎?」
  糟了,我在發呆。
  「啊、哦,不好意思。小操啊,實在想像不出來她叛逆的樣子呢。」
  「是嗎?雖然她在外頭還算安分,不過在家時說話可是毫不留情哦。」
  「哦,我都不知道呢。」
  「下次要來我家嗎?」
  「咦!」我驚訝地叫了一聲,朝汐看去。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不不,不用了啦。小操今年不是國三嗎?打擾她唸書就不好了。」
  「放心,不會啦。」
  「是、是嗎……?」
  唔,難以拿捏距離。難道是因為汐的朋友很多,所以不管是誰,他都能簡單地邀到自己家裡玩嗎?
  「是說操的第一志願是我們學校,明年也許能在學校裡看到她呢。」
  「哦……如果能順利考上就好了。」
  「是啊。」汐點點頭。
  差不多快到理化教室了。雖然從班上走到理化教室用不著三分鐘,但總覺得時間微妙地長久。
  兩名班上同學從理化教室走出來,是班上頗有人緣的男生。其中一人發現了我們。
  「哦,汐啊?走,咱們去買果汁吧。」
  那兩人朝我們這邊走來。
  汐停下腳步等他們,我則向前稍走幾步,回頭對汐說:
  「那我先走了。」
  聽見這句話,汐不滿地皺眉。
  「你也一起來啊?」
  「不用了。和他們在一起,我會顯得格格不入吧。」
  「可是……」
  「沒關係啦。」
  「再見。」我單方面地結束對話,加快腳步前進。
  找汐說話的兩名男生與我錯身而過時,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們眼中只有汐而已。那態度使我有點感到自慚形穢,但無所謂。反正汐應該也不想被人看到和我這種不起眼的傢伙在一起吧。這樣就好。
  
  *
  
  今天的課全部結束了。
  時針指向四點,數學老師一離開教室,班上立刻充滿「真不想去社團~」或是「要不要去唱歌?」等等的交談聲。
  我也迅速地整理著書包。沒參加社團的我不需要留在學校,可以直接回家。
  走出教室後,我在走廊上與不少穿著運動服或隊服的學生擦身而過。
  椿岡高中以社團活動興盛在地方上聞名。除了田徑隊之外,棒球社和排球社也年年在比賽中留下很好的成績。
  話是這麼說,但我並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團。國中時我曾參加過網球社,可是非常受不了運動社團特有的學長學弟關係,只待了一年就退社了。都是因為那時太不愉快,所以即使上了高中,我也不想加入社團。
  我走下樓,來到鞋櫃區,那裡聚集了許多同樣沒參加社團的學生,相當熱鬧。我換上外出鞋,前往停車場。雖然已經四點了,陽光依然很強烈。
  我沿著校舍走到停車場,跨上自己的腳踏車,緩緩地踩著腳踏板,在穿過校門後加快速度,於溼暖的風中前進。
  騎了一陣子,我在十字路口遇上紅燈。
  我茫然地轉頭,眺望著在田地上空來回飛舞的蝙蝠,突然驚覺一件事。
  我伸手摸了摸褲子的右邊口袋後,改摸左邊的。都沒有。
  手機被我忘在學校抽屜裡了。
  「嗚哇~麻煩死了……」
  我在腳踏車上垂頭喪氣地嘆氣。現在已經離學校有相當一段距離了。
  今天真的有夠倒楣。不對,這次完全是我自己的疏忽。
  沒辦法,只好回去拿了。明天是禮拜六,學校沒開。整個週末都沒手機可用也太不方便了。我無奈地調頭,騎回學校。
  
  我在無人的走廊上行走著。由於採光不佳,走廊有點昏暗。
  快要五點了,沒參加社團的人們早就離開學校,走廊變得很安靜,足球隊的吆喝聲與劍道社的吶喊聲,有如隔著一層厚厚的膜似地,模糊地傳入耳中。
  我爬上樓,來到二年A班的教室,日光從半開的門射出,在走廊上形成四角形的光影。
  我走入教室,在強烈的日光中瞇細眼睛,走向自己的座位。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原本以為無人的教室中有人。一名少女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是星原夏希。
  她將身體靠在窗邊,以略帶憂愁的眼神看著窗外。髮絲因背光而白得發亮,由於將頭偏向一旁,露出了細細的脖頸。
  從她平常開朗的模樣想像不出的惆悵感,使我不禁看呆了。
  也許是發現有人吧,星原忽然回頭。
  「噢哇!?」
  星原肩膀猛地一震,高聲驚叫。那反應太誇張,「哇噢!」使我也忍不住發出愚蠢的叫聲。
  「對、對不起!因為我找不到出聲的時機。我不是故意嚇妳的。」
  我連忙道歉,星原鬆了口氣。
  「呼~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已經沒人了呢。我剛才太大聲了。」
  「哈哈。」星原難為情地笑著,似乎沒有生氣。
  「紙木同學,你怎麼還在學校裡呢?」
  我再次吃了一驚。沒想到星原居然記得我的名字。
  「我忘了手機,所以回來拿。」
  「啊~原來如此。沒有手機真的很不方便呢。」
  我點點頭,走向自己座位。
  教室正中央的最後一列,就是我的座位。我把手伸進抽屜,碰到堅硬的物體。這是……看到一半的小說。雖然不是我要找的東西,不過既然快看完了,就順便一起帶回家吧。
  我把小說放在桌上,這時星原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
  她對書有興趣嗎?我有點意外,把書套拿起來,讓她看封面。
  「這是前陣子很有名的──」
  「月與人系列!」
  居然!?我第三次對星原感到驚訝。她知道這部作品?
  月與人系列是很紅的奇幻小說。我手上的是第三集。異世界敵對國家的少年少女漂流到無人島上,一開始水火不容的兩人,隨著時間經過逐漸互相理解,感情變得很深厚……是這樣的故事。世界設定很紮實,故事本身淺顯易懂,只要有出新的續集,我就會買來看。
  「這部我也有看過哦。很好看呢~」
  「原來妳也會看小說啊。」
  「啊,你是在小看我嗎?」
  星原不高興地皺眉。糟糕,這樣說的確很沒禮貌。我緊張了起來。兩人的距離太近,呼出來的氣好像會傳到對方身上,也讓我心跳不已。
  「對、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有點意外……啊!」
  這說法根本是提油救火吧。
  果然,星原抬頭瞪著我。正當我冷汗直流,思考該怎麼幫自己辯護時──
  「……不過你說的沒錯啦。」
  星原說著,把臉撇開。
  「我本來就不像會看書的人嘛。而且除了漫畫,我確實很少看書……是因為國中要寫心得感想時,指定的書中有月與人系列。雖然我覺得很煩,不過還是買來看,然後就迷上了。其實我只有看這個系列的小說而已。」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嗎?不知道。但是只看過這個系列,有點可惜呢。
  「要不要看看其他作品呢?」
  「咦?」
  「這個作者的前一部作品也很好看哦,叫《針鼴之夢》,是以戰爭為主題的故事。和月與人系列不同的地方是,那部只有一集而已,而且不是奇幻,比較偏向科幻。雖然加入了一些哲學的成分,不過寫得很淺顯易懂,而且有很多黑色笑話,讀起來不會有壓力──」
  說到這裡,我才發現自己正滔滔不絕。
  我一下子羞恥了起來,同時又覺得後悔,自己應該會被星原當成煩人的阿宅吧。可是,與我以為的相反,星原眼神發亮。
  「紙木同學,你對小說好有研究哦!是閱讀家呢!」
  「是、是嗎……?」
  太好了,星原沒有因此對我退避三舍,而且反應似乎還不錯?
  「雖然我也想多看點書,可是不知道要從哪些書開始看……啊,對了!」
  星原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蓋子。
  「我們來交換電話和信箱吧。這樣你就可以推薦我書了。」
  交換聯絡方式。有多久沒做過這種事了呢?自從升高中後,交換的次數根本單手數得完。
  「哦、哦,好。」
  我對這重大的社交活動感到緊張,再次在抽屜中摸索。這次,我一下子就摸到目標物了。我掏出特地回學校拿的手機,打開蓋子,按了主選單鍵……呃。
  「……紅外線通信,要怎麼做啊?」
  「咦?你不知道嗎?」
  「我忘記了,因為我很少和人交換聯絡方式。」
  「哦~那你平常怎麼交朋友?」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呢……因為我的朋友本來就很少嘛,哈哈……」
  說完,我才覺得這樣不太好。就算說這種自嘲的話,也只會讓星原感到困擾而已。
  不過她似乎對我的說法沒興趣,只是「哦──」地回應,接著把手伸過來。
  「可以借一下手機嗎?」
  「嗯。」
  我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她。
  只見她迅速地操作起我的手機。不愧是現代女高中生,操作手機和打字的速度超快。
  「好了。」
  我接過手機,看向螢幕。聯絡人中出現新的名字。
  『星原夏希』
  簡潔的記號。但是那名字,看起來非常耀眼。
  我抬頭,星原露出純粹的笑容。
  「這樣你就多一個朋友了。恭喜你,紙木同學!」
  「啪啪啪啪。」她輕聲拍手。
  「謝、謝謝。」
  我笨拙地道謝,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燙。為了不被對方發現,我把臉撇向一旁。因為難為情嗎?總覺得胸口麻麻癢癢的。
  星原無視我的動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自己書包,對我輕輕地揮手道:
  「那我先回去了,掰掰。」
  「嗯,掰掰……」
  我回應著。不知為何,感染了她的說話方式。
  教室安靜下來。
  即使星原離開了,我胸口的麻癢仍然沒有消失。不只如此,心跳還逐漸加快。怦通怦通怦通,劇烈到似乎可以聽到心跳聲。
  星原的笑容烙印在視網膜上,和她交談過的每一句話,全都在腦中不停地重播。有看書的共通點、交換了聯絡方式。這兩件事遲效性地滲入心中,使身體發熱。
  以後還有機會與星原說話。一想到這裡,令人發麻的喜悅從腳底直竄腦門。我腦中全是關於星原的事,有種想無意義地大叫的衝動。
  ──啊,不妙。
  我用力按著胸口,想讓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這種感覺,以前也曾經有過一次。
  吹奏樂社開始演奏,是會令人聯想到宏大故事開場般的交響樂。其中還夾雜著棒球社的吆喝聲,以及金屬球棒清脆的打擊聲。
  我可能,喜歡上星原了。
  
  我站著騎腳踏車回家。
  
  一回到家,我就撲到自己床上。
  心臟仍然跳得飛快。我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看著通訊名單中的『星原夏希』,忍不住眉開眼笑,覺得幸福萬分。
  『恭喜你,紙木同學!』
  星原燦爛的笑容與銀鈴般的聲音,迴盪在我腦中。
  「~~!」
  我無意義地胡亂踢腿,床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儘管如此,我仍然無法冷靜下來,只好一直在房間裡兜圈子。「砰!」隔壁房間傳來用力搥牆壁的聲音。
  「吵死了!去死啦!」
  如此大吼的,是我今年國二的妹妹彩花。叫人去死也太過分了吧。
  不過我確實太興奮了,還是冷靜一下吧,我在床鋪上坐下。
  深呼吸,深呼吸……好,冷靜了。
  星原……星原夏希。升二年級後才第一次同班的,很有活力的女孩。直到不久之前,我都只把她當成可愛又開朗的女生而已,可是實際說過話後,發現不只那樣。就連傻笑般的笑法,和對任何事反應很大的部分,全都變得令人喜愛。明明同班了這麼久,為什麼直到今天為止,我都沒有發現她的魅力呢?這樣一來,會期待今後上學的日子呢。啊,不過在那之前,必須把推薦書單傳給她。既然她說自己幾乎沒有在看書,應該挑頁數少一點的──啊。
  我把拳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
  「你在浮躁什麼啊?笨蛋……」
  我拳頭抵著額頭,搖起腦袋。
  只不過是交換了聯絡方式而已,有什麼好興奮的?你未免太好搞定了吧。沒有從國中那件事學到教訓嗎?
  我現在正處於盲目的狀態。只看得到星原好的部分,把星原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都往好的方向解釋。必須更客觀、更冷靜地看清現實才行。
  聽好了。星原確實長得很可愛,個性開朗,而且友善溫柔。但正因如此,一定有其他人喜歡她。雖然沒聽說過星原的感情八卦,但她即使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就算沒有男朋友好了,可能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就像國中時那樣。
  善意與笑容的背後,充滿心機。忘了國中時的教訓嗎?
  ……好。我冷靜下來了。
  總之要謹慎小心。對星原的好感,可能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因此絕對不能做出暈船告白的事、不能對她抱有過度的期待。必須牢牢記住這點。
  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時,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我打開手機,看到一封訊息──是星原寄來的。
  
  『我買到你說的《針鼴之夢》了!因為我看書很慢,所以要花不少時間。等我看完再告訴你感想哦!』
  
  而且還附上了貌似在自己房間拍的書皮照片。
  沒想到她會在我推薦的當天就買書!
  我再次激動起來,跳到床上,雙腿不由自主地亂踢。
  隔壁再次傳來搥牆聲。
  「去死啦!」
  所以說,叫人去死也太過分了吧。
  
  在那之後,我和星原又來回傳了幾次訊息,結束對話。
  光是思考要怎麼寫訊息,就消耗了我許多精神;等待回覆時,又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長。雖然也會懊惱應該把內容寫得更幽默風趣,但是充滿全身,幾乎要漲破胸口的歡喜,讓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回過神時,嘴角已經上揚了。「你在怪笑什麼?真噁心。」晚餐時甚至被彩花這麼說。不過彩花講話本來就很難聽,所以我根本不在意。
  晚上八點。
  胸口的激動仍然無法平息。我整個人毛毛躁躁的,沒辦法安靜下來。但無意義地在房間裡繞來繞去的話,又會惹彩花生氣,還不如去散步好了。
  我向父母報備後,走出家門。
  與悶熱的白天不同,外頭清涼舒適。溫柔的晚風吹拂著,蟲鳴聲震耳欲聾。
  我穿過住宅區,沿著※國道前進,轉彎後是※一級河川。我在河邊的堤防上悠然漫步。(編註:由日本政府在《道路法》規範下指定的幹線公路。在日本《河川法》的劃分下,由國土交通大臣指定,對日本的國土安全及國民經濟有相當重要性的水系中的河川。)
  從前這兒有許多螢火蟲,可是如今卻成為非法傾倒廢棄物的絕佳地點。放眼望去,只看到大型廢棄物,沒有半點螢火蟲的蹤影。不過,生鏽的腳踏車、裂開的映像管電視、長滿雜草的沙發……沐浴在月色下的各種腐朽人造物,也有一種現代的風情。
  我仰望上空,月兒呈彎勾狀,邊緣十分清晰。周圍星光閃爍,還有薄薄的雲層飄過,是很美的夜色。
  撫著臉頰的夜風宜人,我走路的速度自然而然地快了起來。
  回過神時,我已經來到離家很遠的場所了。我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已經超過晚上九點了。這麼晚了?該回去了。
  「……嗯?」
  正當我想轉身時,聽到奇妙的聲音。
  「呼、呼。」短促的呼吸聲。那是在打嗝……嗎?
  我停下腳步,環視四周。靠國道這側的堤防下方有個小公園。似乎有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那人背對著我,頭垂得很低。雖然看不到臉,但是藉著路燈,可以明白那人身上穿著水手制服。仔細一看,那人的身體正微微發抖。我以為是打嗝的聲音,應該就是那人發出的吧。
  從現況看來,那個人應該有什麼複雜的內情吧。像我這種剛好路過的人應該幫不上忙,而且出聲詢問的話,又有可能被當成可疑人物,所以還是無視對方好了。
  ……儘管我那麼想,但還是有些掛念。
  那人穿的應該是我的母校,彩花現在就讀的國中──椿岡中學的制服。也就是說,對方算是我學妹。雖然我對學長學妹之類的關係沒興趣,如今卻在意了起來,忍不住去擔心她。
  我猶豫了一會兒,走下堤防,朝公園前進。
  從公園的入口,可以看到女孩的正面。她正垂著頭,以雙手掩面。儘管看不見表情,不過有件事我很在意。
  就是她的髮色很明亮。
  是與日本人不同的、色素很淡,近乎透明的頭髮──不,說不定是因為光線的關係吧。但如果真的是那種髮色……如果真的是,又怎麼樣呢?
  不會吧?我苦笑起來。
  總之,再靠近一點觀察吧。
  我朝長椅慢慢地走近。近看的話,會發現那個人的打扮很奇妙。上半身是水手制服,下半身是裙子。只有這樣的話,並不奇怪。可是衣服的尺寸明顯太小,肩膀周圍的布料被繃得很緊,而且長度也短到可以看見腹部一帶的肌膚。不只如此,對方不但沒有穿鞋,連襪子也沒有穿。似乎是光著腳走來這裡的。
  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似乎就會加快幾分。絕不是因為興奮或期待,而是近乎不安的感覺。面對異質的、難以理解的事物時的感覺。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不加以確認。
  三公尺、兩公尺,我愈走愈近。沙沙,我故意發出聲音,停下腳步。
  坐在長椅上的人猛地抬頭,頭髮有短短的一瞬,飄揚了起來。
  事情發展成這樣,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那頭髮,是我見慣了的銀髮。
  坐在長椅上的──
  「……汐?」
  是我的童年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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