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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三為各位帶來榮登《這本輕小說真厲害!2020》文庫本部門第九名的作品──《通往夏天的隧道,再見的出口》試閱文!!h45

「據說只要進入那條隧道,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事物。」

塔野薰偶然發現疑似傳聞中的浦島隧道,為了挽回過往遺憾,決定展開探索。

在某次探勘中,轉學生花城杏子也知曉了隧道的秘密,於是加入薰的行列。

兩人在朝夕相處下,漸漸互相吸引。

然而,內心的渴望卻引領他們迎向不同的抉擇──

染上奇幻色彩的青春戀愛故事,將為您帶來一段嶄新的夏季篇章

趕快來看看吧~

 


 

第一章 單色的晴天
 
  我討厭夏天。
  酷熱的天氣,實在不像剛進入夏天的早晨。等待電車時,我的腦中轉著這個念頭。
  過度猛烈的陽光與蟬鳴聲難以讓人品味風情,我只感到精神疲勞。
  在「唧──唧──」的蟬鳴聲中,傳來車站廣播即將開始的『叮咚──』預告鈴聲。
  『由於前一班電車發生與鹿衝撞的意外,列車將嚴重誤點。請各位旅客耐心等待,如有不便之處,敬請見諒。』
  電線桿上裝設的老舊擴音器,最後發出『嘟』的掛斷聲後,便結束了廣播。
  又來了。我感到很不耐煩。上個月也發生電車誤點的情況,原因則是山豬。
  這個月台背山朝海,是一條單向鐵路。我上學時搭乘的這個車站,在縣內是屈指可數的秘境車站,因此這種事情算是時有所見。對於上學遲到本身,我並不是很在意,反而覺得挺幸運的;但是站在這裡遭烈日曝曬,我就完全不覺得高興了。
  電車衝撞動物,快的話只會造成三分鐘的誤點,然而有時也會長達一個小時。這次廣播提到「嚴重誤點」,所以依據我的經驗判斷,還要再等上三十分鐘。一想到要在大熱天等那麼久的時間,我的心情就極度低落。
  「好熱……」
  我用襯衫上臂袖子的部分,擦去流至太陽穴的汗水。
  這個無人車站連自動收票機都沒有設置,當然不可能有冷氣涼爽的奢華空間。我只能移動至木製屋頂下的長椅,藉此稍微抵擋酷熱。
  兩張長椅並排在一起。和我同一間高中的兩名女生坐在其中一張長椅上,正在閒話家常。
  「好耶!第一節的體育課似乎可以翹掉了!」
  「可是妳不覺得鹿很可憐嗎?」
  「不,那是弱肉強食吧。」
  兩人的對話有些前言不對後語,不過她們本人似乎不怎麼在意,一同開懷地笑著。這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為了不打擾兩人談話,我盡可能地消除氣息,在無人的長椅上坐下。我解開白襯衫的第一顆釦子,身體靠著椅背,用領口搧著風。這時,一陣溫熱的風吹過,潮水的氣味輕撫鼻腔。
  鐵道的另一側,可以看見和緩的海崖與朦朧的水平線。距離愈遠,天空便顯得愈發白亮;與之相對地,湛藍的海水顏色更加地濃重。海面反射著陽光,靜靜地晃動。
  如同看著蠟燭火光或是小河流水時,能讓人心情平靜,早晨的海洋也有著撫平本能的魔力。看再久也不會膩,反而會被更加吸引,令人感到莫名地心曠神怡。
  我放空思緒,眺望著海面過了一段時間,然後轉身向後,看向柱子上的時鐘。時間是八點三十分,就算現在電車來,從這裡到距離學校最近的車站也要花上二十分鐘的時間。課堂從五十分開始,因此在這個時間點就能確定會遲到了。
  我心想著耐心等車吧。於是閉上雙眼,準備小睡片刻。
  「妳知道浦島隧道嗎?」
  我的耳朵一動,對一個陌生的詞語起了反應。那個詞語出於隔壁女孩子的口中。
  「那是什麼?靈異地點嗎?」
  「不是,有些不同。雖然確實沒有科學支持,總之有點像是都市傳說這類的傳聞。」
  「恐怖類的嗎?」
  「有一點。」
  「欸~討厭啦,我不想聽那種話題。」
  「放心、放心,我要說的不是鬼故事啦。據說進入那條浦島隧道的話,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喔。」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嗯~……咦?只有這樣嗎?」
  「接下來才是有點恐怖的部分。得到想要的東西後就會想離開吧?可是浦島隧道不會平白讓人離開的。」
  「會怎樣呢?」
  「聽說會變老,而且是一下子就變成老爺爺或老婆婆。」
  「哦,意思就是青春和慾望只能二選一嗎?」
  「沒錯、沒錯。」
  「確實有點恐怖呢。」
  「對吧?」
  「說到恐怖,昨天我房間出現一隻好大的蜘蛛耶。」「哦~然後呢?」「我爺爺用報紙把牠拍死了。」「你爺爺好強。」「就是說啊。」……兩人不斷轉變話題,吱吱喳喳講個不停。我就像是從垃圾桶翻出報紙一樣,將兩人對話在腦中攤開,選取其中一個話題。
  浦島隧道──進入就能得到想要的事物,代價是變老。
  我第一次聽聞這則都市傳說,創作靈感大概來自於浦島太郎吧。可以得到任何事物,這一點的確很有都市傳說的風格,有些老套;但是會變老的條件,倒是不常聽見。如果是追求年經的人進入那條浦島隧道,結果會如何呢?先變年輕,出隧道的瞬間再變老嗎?那麼要求返老還童藥的話,是不是就能不限次數地進出隧道呢?渴望不老不死身體的人,或許也有同樣的效果。「什麼都可以」這種詞彙應該更謹慎使用才對。我做出這個結論後,睜開雙眼。
  電車來了。我看了眼時鐘,才發覺電車誤點了三十五分鐘。大概是因為邊打瞌睡邊想事情的緣故,我並沒有察覺到時間過了那麼久。
  因為撞到鹿,電車的車頭上沾有血跡。不過這沒什麼,就跟往常一樣。我從列車後方搭上電車,開著冷氣的車內涼爽得令人嘆息,火燙的身體馬上冷卻下來。
  我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噗咻──」的聲音隨即響起。車門關閉,電車開始發動。
  『感謝各位旅客的搭乘。在此向您致歉,本班車──』
  聽著為誤點一事道歉的廣播,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這麼說來,今天似乎有轉學生要來。
  
  香崎高中距離車站不遠,這附近的學生只要不是太笨,或者並非優等生,都會讀這間學校。雖然偶爾會有狸貓或狐狸闖入運動場,但這就只是間校舍有點老舊的普通高中。
  我在玄關換好鞋後,前往2-A教室。現在剛好是下課休息時間,能看到一些學生在走廊上聊天。
  登上樓梯,在走廊前進一小段路後,我忽然看到奇怪的景象。
  2-A教室前圍起了人牆。正當我尋思著「有人打破窗戶玻璃嗎?」,隨即想到應該是轉學生來了。我的確有聽說轉學生是女生,難道她可愛到足以吸引眾人目光嗎?
  我撥開人群,進入教室,一眼便看出誰是轉學生了。
  香崎高中的女生制服是水手服,穿著連身裙的她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大概是制服尚未備妥吧。僅僅只是服裝和其他女生不同,她便看起來如同隨便從照片中剪下貼上一樣,與周圍格格不入。果不其然,她的長相確實相當可愛。烏黑的長直髮乍看之下顯得成熟,但一雙大眼瞳的鳳眼使她整體給人的感覺變得柔和。她挺直背脊讀書的模樣,美麗得如同一幅畫。
  跟班上公認最可愛的川崎同學相比她也毫不遜色,甚至可說是名更勝川崎同學的美女。或許是容貌太過端正之故,她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印象。明明是作為話題中心的轉學生,卻沒有一個人找她說話,大家只是在遠處觀看。
  我的座位靠著走廊。我走過去並坐下。
  「早啊,薰。」
  「哦,早安。」
  一名高個子短髮的同班同學向我搭話,他是加賀。加賀雖然身材看起來就像是個運動員,卻是頭腦派男生,為靜態社團書法社的成員,興趣則是瓶中船。
  「聽說電車撞到鹿了。」
  「是啊。」
  「最近這種事很常發生呢。我騎機車上學,還真羨慕那樣的突發事件。」
  「是嗎?夏天炎熱、冬天寒冷,其實沒什麼好處喔。」
  「這一點騎機車也一樣啊。」
  「確實沒錯。」
  加賀瞥了一眼轉學生。
  「東京大概就不會發生電車撞到動物的事件吧。」
  「不,有發生過吧。」
  「有嗎?」
  「撞到人類之類的。」
  「……你這個人有時就會脫口說出那種話欸。」
  加賀露骨地皺起眉頭說道。
  雖然不清楚他說的那種話是指什麼,不過我剛才的發言或許輕率了,於是我轉移話題。
  「話說,為什麼提到東京?」
  「濱師說轉學生之前就住在東京。」
  我們的班導濱本老師被稱為濱師,是到任第一年的女老師。附帶一提,雖說是女老師,卻沒什麼魅力。
  「哦,東京啊。」
  「很悽慘對吧?竟然搬到這種鄉下地方來。」
  我「哈哈」地輕笑一聲,回頭望向轉學生。
  「果然是因為跟這裡的氣氛不合嗎?」
  「什麼不合?」
  「因為那個轉學生看起來像是被孤立了。」
  加賀似乎有些驚訝地說道:
  「哦?你很在意嗎?果然是因為她長得可愛嗎?」
  「才不是,我隨口問問而已。」
  「她的名字叫花城杏子。」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相當有個性哦。」
  加賀似乎覺得很有趣,開始侃侃而談。
  據他所說,花城杏子因為家庭的緣故,才搬來香崎這個地方,這也是她第一次轉學。濱師介紹到這裡,便宣布「那麼請花城同學對大家說句話吧」,她卻迅速回答「不,我沒什麼好說的。請問我可以坐下了嗎?」。當時她的眼神十分銳利,濱師完全被她嚇得發抖了。
  事實上,花城冷淡的態度有目共睹。我們談話的這段期間,有同學前去找她攀談,就被她以「我在讀書,請別和我說話」為由趕走了。
  「那樣不被孤立才奇怪呢。」
  我只能苦笑。
  「明明有姣好的容貌,真是可惜了。希望她不會被欺負才好。」
  「看她個性似乎很強勢,應該沒問題吧?」
  我這麼說著,從書包取出數學的教科書和筆記本。比起轉學生,現在更重要的是下一堂課,因為下一節課要小考。
  此時,宣告第二節課開始的鐘聲響起。
  
  花城的性格雖然難以相處,卻是十分優秀的學生。每當被老師點到,她都能立刻回答正確答案;體育課也展現出不遜於田徑社的飛毛腿。即使受到女生們稱讚,她也沒有表現出得意的樣子,只是回以冷漠的視線,彷彿在說「我反倒想問,為什麼妳們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我好幾次看到同學遊說她加入社團,卻全都被她以「怕麻煩」為由一口回絕。
  看來花城並不想和任何人交好,休息時間時也幾乎都在讀書。
  本來像她這樣的不合群份子,很可能受到他人抨擊,然而她突出的能力似乎具有讓人將「怪咖」解釋為「天才」的力量,因此花城在轉學第一天就被眾人視為「孤傲之人」了。
  雖說如此,也有人對她感到不滿。
  「喂,幫我到樓下的販賣機買Cheerio的可樂。」
  少女有著一頭染燙成明亮茶色的鮑伯髮型,身穿短裙,搭配一雙後跟磨平的室內鞋,多處違反校規,可說是活生生的『女學生服裝不良示範』。她就是班上公認最可愛的川崎同學。
  川崎同學如果只是可愛的話倒也還好,然而她蠻橫任性,自尊心也很高。再加上有謠傳說她和以愛打架出名的不良學長在交往,因此班上沒有人敢忤逆她。有三年級作為強力靠山,加之本身旁若無人的性格,她在班上享有女王地位可以說是必然的情況。
  川崎同學把百圓硬幣強塞給花城,花城則是不可思議地注視著硬幣說道:
  「Cheerio是什麼?」
  「咦?妳不知道嗎?」
  「沒聽說過。」
  「哦~我不管妳有沒有聽過,快去買回來就是了。」
  「一百圓夠嗎?」
  「夠啦。」
  「那東西好喝嗎?」
  「啥?這不關妳的事吧。」
  「除了可樂以外,還有別的種類嗎?」
  「少廢話,快去買啦!」
  「碰」地一聲,川崎同學一腳踢向桌子,大聲吼道。花城隨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默默走出教室。川崎同學看著她的背影,用力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對自己的跟班們炫耀道:「看吧?只要吼一吼,她馬上就乖乖就範了。」
  花城很快就回來了,右手還拿著Cheerio的可樂。然後,她在川崎同學面前拉起拉環,噗咻一聲打開,接著大口喝起可樂。花城突如其來的舉止,令教室的氣氛瞬間凍結,川崎同學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見花城將可樂喝了個底朝天,然後噗哈一聲,櫻唇離開可樂罐口。
  「嗯,多謝招待。」
  花城將可樂空罐放在川崎同學的桌上,隨後便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開始讀起書。下一刻,川崎同學才宛如大夢初醒,氣呼呼地大喊:「喂,妳這是做什麼啊?為什麼擅自喝掉我的飲料!」她站起身,朝花城的座位走去。然而好巧不巧地,老師剛好在這時走進教室,川崎同學只能咂舌一聲,惡狠狠地瞪著花城。
  「花城好強,竟然把川崎的可樂喝光了。」「我也想像那樣做一次。」「話說,她喝可樂的動作還真豪邁啊。」
  聽見同學們的對話,川崎同學漲紅了臉,宛如Cheerio可樂的罐子。
  面對班上的女王川崎同學,花城竟敢做出那樣的舉動,她究竟是什麼人?我這麼想著,心裡同時預想著這樣的未來──「啊啊,就算到畢業,我大概也不會跟她說上一句話。畢業後她很快就會連我的名字都忘記吧」。像她那樣不會隨波逐流的女孩,應該不會對我這般不起眼的人感興趣。況且,我自己也不太想和她扯上關係。因為我和她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即使有轉學生轉入,我們還是一如往常地上課。上完第五和第六節課後,今天的課程終於全部結束。於是我拿起書包,從座位站起。
  「塔野。」
  回頭一看,叫住我的人是被花城愚弄、現在仍滿肚子氣的川崎同學。
  「什麼事?」
  「去福利社幫我買冰淇淋回來。」
  冰淇淋,其正式名稱是前端冰淇淋。就如同它的名字,那是一款前端呈圓頂造型的冰品。不,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錢呢?」
  「啥?怎麼?要錢嗎?」
  當然了,沒錢要怎麼買。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這種理所當然的道理,跟她說了也沒用。
  川崎同學開始把我當成跑腿使喚,我記得是在剛升上二年級後不久。那時我走在走廊上,突然被她叫住並問道「可以借我十塊嗎?」。我心想不過是十塊錢,就借她了。然後到了隔天,她改而要求「可以借我一百圓嗎?」。儘管我內心想著「喂喂,又要借錢啊?」,但因為並不是多大的金額,所以我還是給了她一百圓。在那之後,我似乎就被川崎同學認定為「好欺負的傢伙」,時常被她叫去跑腿。
  當然,跑腿並不是件光榮的事。然而,每當我想拒絕時,班上的女王就會暗示自己有愛打架的學長罩。對於暴力無法抵抗的我,不得已只好答應。
  「沒關係啦。」
  背後傳來「那就拜託你快點買回來囉~」的聲音,我前往了福利社。
  下樓梯後,有人從後方戳了戳我的右肩。我回頭一看,只見加賀站在後方。
  「那種事你就拒絕啊。」
  加賀責備似地說完後,走到我的身旁。
  「是我倒楣。沒辦法啦、沒辦法。」
  我開玩笑地對他說道。但加賀似乎不滿意我的反應,露出不快的表情。
  「就是因為你對她千依百順,川崎才會這麼囂張啊。」
  話落,他用書包打了一下我的背。不過,並不會痛。
  「話雖如此,我記得川崎同學有個可怕的男友不是嗎?若是隨便拒絕,她轉而向學長打小報告的話,那就糟糕了。我恐怕會在回家路上遇襲,或是對方直接闖進教室大鬧。」
  加賀聞言,馬上回答:「才不會啦。」我則喃喃低語:「不會嗎……?」
  「我說啊,三年級為了準備考試和就業,精神本來就很緊繃了,你覺得對方會因為女朋友告狀,就做出引起問題的舉動嗎?再說,川崎是否真的和那位學長交往這點也很可疑,畢竟誰都沒看過他們兩人在一起的畫面。」
  「你的意思是,川崎同學在虛張聲勢囉?」
  「你不覺得很有可能嗎?」
  他這麼一問,我便不假思索地認為有這個可能。川崎同學的個性就是如此,她很不服輸。
  「……不,可是要主張陌生人是自己的男友,這不太可能吧。他們有在交往應該是真的吧?況且,拒絕之後被她碎碎唸感覺很麻煩。既然如此,金額不多的話,還不如花錢消災。」
  後半段是我的真心話。花數百圓就能避開麻煩,代價算是很便宜了。
  加賀誇張地嘆了口氣。
  「你難道就沒有中心思想嗎?」
  「那是必要的嗎?」
  「當然啊,沒有中心思想就無法貫徹自己的意志,所以你才會被當成跑腿使喚。你稍微向那個轉學生看齊吧。」
  我覺得膽子大到像花城那樣,也未必是件好事。再說──
  「我也不是沒有中心思想。」
  「怎麼說?」
  「我的中心思想就是不要有中心思想。」
  「那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電線桿內部其實是中空的哦。為什麼呢?因為那樣才比較堅固。我啊,為了不讓身體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折斷,才特意不懷有中心思想的。這對於加賀而言或許有點難以理解,不過這可是崇高的信念哦。」
  加賀露出一副懷疑的表情。
  「你這傢伙是隨便說說的吧?」
  「差不多。」
  我的大腿被加賀用膝蓋撞了一下。這個攻擊雖然動作不大,卻讓人相當疼痛,於是我喊著「別再踢了!」,同時躲過攻擊。好險、好險。
  「我跟你說認真的。」
  「真嚴格啊……」
  我揉著大腿,來到福利社。當進入店內後才想起,這個時期的冰淇淋很快就會賣完。於是我趕緊前往冰淇淋販售區,幸好還剩下一支前端冰淇淋。它就像浮標一樣前端朝下,被其他冰品掩蓋住。
  「幸好、幸好,那就快點買一買回去吧。」
  「那支冰淇淋借我一下。」
  「你要做什麼?」
  我將冰淇淋遞給加賀。
  「這樣。」
  加賀用手指對準甜筒杯的前端彈了一下,包裝內的甜筒杯隨即折斷。
  「喂,你在幹嘛啊?」
  「雖然是中空的,卻折斷了哦。」
  「你那樣做當然會斷啊。」
  我從加賀手中奪回冰淇淋,仔細地觀察。
  「啊~這樣在吃的時候,會從下面滴出來啊……」
  「哈,真爽快。」
  加賀哈哈大笑。遭殃的人可是我耶。
  「放心吧,不打開包裝是不會發覺的。就算敗露,你只要說買的時候就斷了,她也拿你沒轍。再說,付錢的人是你,不做點惡作劇不就太虧了嗎?」
  「這不是虧不虧的問題吧。」
  「就是虧不虧的問題。」
  加賀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轉身面向我說道:
  「你偶爾也該試著發個脾氣吧。畢竟你既不是電線桿,也不是冰淇淋啊。」
  「……時候到了,我就會發脾氣啦。」
  「那是什麼時候啊。」
  加賀嘆氣著說道。
  
  我將冰淇淋交給川崎同學後,便逃跑似地離開學校。我和上學時一樣,搭乘電車回家。眺望風景、滑滑手機,一下子就到站了。
  我離開座位,給司機檢查月票。司機幾乎都認得我的長相了,所以並沒有認真確認。按下門旁寫著〈開〉的按鈕後,我走下電車,隨即聽見蟬鳴合唱,熱氣同時籠罩全身。被車內冷氣吹涼的身體,沒走多久便已滿身大汗。
  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我低垂著頭,沿著道路的白線前進。順著這條路走,經過一間個人經營的米舖旁,再走過從未見過拉開鐵捲門的消防倉庫,就會到達我家。
  明明夏天才剛開始,馬路前方就已經看得見彷彿灑過水的鏡面,那是名為海市蜃樓的自然現象。我記得在電視上看過,據說這種現象必須在氣溫高達三十五度左右才會出現。三十五度啊,難怪這麼熱。我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抬頭恨恨地看著太陽。
  陽光十分耀眼,我不禁低下頭。就在這時,一名少女從視野的邊緣一掠而過。
  我猛然停步,睜大雙眼。
  從棒球帽露出的短馬尾左右搖擺;稍嫌寬大的大圓領背心搭配短褲的穿搭風格,格外突顯出小麥色肌膚的健康活力;即使遠望也看得出頗為老舊的紅色涼鞋,充分表現出少女的活潑。
  「那是晴天和雨天的邊界哦。」
  她背對我,指著如積水般晃動的道路前方說道。雖是輕聲細語,卻清楚地傳到我的耳中。不過這是正常的,因為原本吵雜的蟬鳴聲已然完全止息,四周彷彿時間暫停般寂靜無聲。
  她回過頭來,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她是我的妹妹──華伶。
  「跟你說哦,哥哥。這是因為那邊正在下著大雨,可是當我們走到那邊時,地就已經乾了。所以我們只要走快一點,至少就還看得見殘留的積水哦。」
  我對眼前的光景有股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
  雨天和晴天的邊界。沒錯,當時的我們還不知道海市蜃樓這個現象;不明白為什麼萬里無雲的晴天下道路看起來是濕的。
  我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把這個知識告訴她。已經是高中生的我,如今可以解釋海市蜃樓發生的原理了。然而,我無法如願。我的身體彷彿被緊緊綑住,僵直而無法動彈,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心臟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怎麼了?哥哥怎麼站著不動。你不走的話,人家要先走囉。」
  華伶轉身背向我,奔跑離去。
  我想叫住她,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激烈地喘著氣。「等等我」、「不要走」──無法說出口的話語在體內互相擠壓,壓迫著我的胸口。我感到好似身體被灼燒的焦躁感,甚至想省下呼吸的時間,頭腦變得昏昏沉沉。
  過不久,華伶的身影便消失於搖曳的暑氣中。到頭來,我什麼都做不了。
  中斷的蟬鳴聲頓時響起,充斥於耳。掛在睫毛上的汗珠流入眼睛,使我緊緊閉上雙眸。
  接著,我一路奔跑回家。
  
  我抵達家門後,從書包取出鑰匙開門。或許是因為陽光刺眼的關係,感覺屋內格外地昏暗。我在自己房間換上T恤和短褲,然後前往廚房。喝下冰涼麥茶並歇了一會兒後,我移動到和式客廳。近四坪的空間裡,榻榻米已經完全變色,壁龕掛著繪有山景的捲軸。我望向門廊的大窗戶,此時我的眼睛已適應昏暗的家中,窗外看起來一片純白,彷彿另一個世界。
  我於鋪放在房間角落的坐墊上正座,眼前是華伶的佛壇。
  華伶是小我兩歲的妹妹,五年前從樹上摔落而亡。
  事情發生在如今天這般濕熱的夏天。我和華伶拿著捕蟲網和蟲籠,前往附近的樹林。到了黃昏時分,我們仍然沒抓到作為目標的獨角仙。我們並不是非常想要,只是因為兩人齊聲跟母親說過「等著看,我們會抓隻大的回來」,所以固執地拚命捕捉。因此,當我們偶然發現攀在樹上的獨角仙和鍬形蟲時,頓時感到歡天喜地,無論如何都想抓到牠們。
  「那麼華伶隊員,現在有一個問題。」
  我開玩笑地說道。華伶也配合我,玩鬧似地敬禮。
  「是的,什麼問題呢?哥哥。」
  「網子不夠長。」
  「什麼!那事態可真嚴峻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居然知道這麼難的詞彙。」
  「看電視學的呀。」
  華伶這麼說著,淘氣一笑。我也露出微笑,回答道:「這樣啊。」
  獨角仙和鍬形蟲都在相當高的位置,要抓到牠們勢必得爬樹。然而,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並沒有樹枝,實在無法一個人攀登而上。
  「這高度看來,即使跳起來也搆不著。該怎麼辦呢?」
  「哥哥,既然如此,當然只能爬樹了。」
  「爬不上去啦。附近根本沒有可以抓住的樹枝……」
  「不行哦,要多動動腦才行。」
  「妳有什麼好方法嗎?」
  「哥哥把人家扛起來就好囉,那樣人家就能碰到那根樹枝了吧?」
  華伶所指的樹枝,距離地面約有將近兩公尺的高度。
  「……不會很危險嗎?」
  「不會、不會。況且,人家很會爬樹啊。」
  「可是……」
  「不快點行動,牠們可就要逃走了哦?」
  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就再也無法抓到了。這麼一想便覺得非常可惜,於是我決定採用華伶的建議。
  「好吧,不過妳要小心哦。」
  「好啦、好啦。那哥哥,借人家踩在你的肩膀上喔。」
  我蹲下身,華伶則脫下那雙她喜愛不已、變得破破爛爛的紅色涼鞋,將腳踩在我的肩上。我「嘿咻」一聲站了起來,她隨即輕巧地跳上樹枝,開始爬樹。那模樣真像猴子,但是這樣說太失禮了,我並沒有說出口。不過她的身手靈活,看起來實在不像會腳滑,所以我將視線移開,往下看。
  ──我想這大概就是最後的分歧點。那個時候,我應該堅持看好華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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