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材試閱  

各位讀者好~小編今天又為大家帶來新書試閱啦!!

今天要給大家試閱的作品是──《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

這是在輕小說界擁有超高人氣的渡航老師與さがら総老師聯手獻上的全新作品!!

本作是七月新番動畫「QUALIDEA CODE的前傳小說!!

廢物高中生久佐丘晴磨與天使般的學妹千種夜羽,兩個完全處於平行線的兩人,在意外中有了交集!

異常天氣、異常現象、異常行動……他們面臨齒輪逐漸失控的日常生活與詭異的都市傳說。

陰錯陽差之下,兩人一同追查起失蹤少女的下落,但……!? 

天差地遠的兩人,將激發出怎麼樣的火花?


 

久佐丘晴磨

 

  放學前的SHR(班會)和起跑前的閘門類似,因為一聽見放學鐘聲,教室裡的動物就會紛紛展開行動。

  不過,這裡有的不是經過選拔鍛鍊的純種馬,而是駿馬母馬馱馬騾子、小豬狸貓狐狸小貓、一富士二老鷹三茄子。總而言之,教室這個空間裡呈現各種不同種族相互爭鬥的異族格鬥戰景象。如在水面掀起漣漪的竊竊私語聲聽來像馬的嘶鳴,也像狼的吼叫,甚至是青蛙的鳴叫聲。老實說,我從剛才就在心裡呱呱哭泣著。

  打算去社團活動的人、打算去玩耍的人、打算無所事事的人,所有同學各自思考著放學後的行程,視線望向講台。

  「我們接到消息說,這附近最近有年輕人失蹤,各位同學知道這件事嗎?」

  班上導師栗宇老師嗓音沉穩地這麼詢問大家,語氣甚至可以說是悠哉。

  「參加社團活動晚歸的同學回家路上要多小心,晚上別在外面逗留或玩耍。」

  導師俐落地豎起手指,一個一個看著學生的臉,緩慢地環顧教室裡面。學生們像小豬一樣噗噗叫,異口同聲發起牢騷。

  「咦!」

  「怎麼可以這樣!」

  不論男女,教室裡的各個角落都傳出了抱怨聲。對老師的警告沒有採取否定態度的,恐怕只有沒有把老師的話聽進耳裡,在網路上瀏覽新聞的我了。

  為了壓制埋怨聲,栗宇老師稍微拍了下手。

  「我能瞭解你們想要玩樂的心情,可是萬一大家出了什麼事,老師會很傷心……明天我也要看見你們平平安安地到學校來喔。好,今天班會就開到這裡,各位同學明天見。」

  規規矩矩地道別後,學生們也各自動了起來。

  有人衝出教室,有人聚在一起聊天,有人這邊走走那邊晃晃,所有人都在放學後獲得了解放。

  這些人大致上可以分成三大族群。

  首先是閃閃發亮的青春社團活動族。其中有從早到晚致力於社團活動的認真派,和只想悠閒度過歡樂時光的享樂派,這些人一概將社團活動視為學校生活的重心。

  接著是年輕就是本錢的青春遊玩族。他們非常重視班級和打工建立的人際關係,一群人以放學後在外面玩耍為人生主要目的。KTV、保齡球、飛鏢、撞球還有戀愛,正是一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喜歡用通宵、乾杯、宿醉這些詞的同樣也是這一類的人。

  最後,絕不能忘記熱衷於興趣的陶然自得族。如果在以前,他們恐怕會成為眾人排擠的對象,也就是喜歡動漫畫和遊戲的一群人。儘管其地位在現今社會依然是不見天日,但在這所高中可就不是如此了。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熱烈聊著這一季的動畫和喜歡的聲優,聊得不亦樂乎,儼然形成班上的一大勢力。

  這三大勢力不時交錯或是分裂,交織出校園生活。

  勤於社團活動的人也會談戀愛,吃喝玩樂的傢伙也會看少年漫畫,宅男宅女回家時也會男男女女一起去唱KTV。不如說,宅社團一牽扯到戀愛關係反而麻煩,具體來說就是醜男醜女在人前親熱這類的傷害會隨之增加。

  現代高中生的心術不正,不正當的異性交友關係頻繁。說起來這是那種情形吧,比起進入NASA,大家還更渴望和異性交往,結果光是想表達自己的存在就花了近一個小時。

  就算階級和所屬的團體不同,做的事情卻都一樣,基本上就是忙於友情、戀愛和興趣,以及青春時光,需要付出的代價則是牢牢綁死時間、預定計畫和人際關係。

  實在令人不勝唏噓……

  控制時間和預定計畫原本是人類身為萬物之靈的證據,結果居然連這點也做不到……哇哈哈!可憐啊!可悲啊!我和他們誰比較悲慘,相信用不著多解釋了!

  

  因為實在太令人感嘆,我趕緊離開教室,到圖書館念書。進入五月之後,我大多都是這樣消磨放學後的時間。

  我身上既沒錢也沒有一起玩樂的對象,沒有參加社團也沒有其他活動。原因很簡單,我只是懶得理笨蛋和醜八怪,不過聰明的帥哥美女也不願意理我,簡直是空前大困境!這是在玩哪一齣戲啊!

  總而言之,我多的是時間,自己擁有的東西就該以最大限度活用。

  我一邊讀書一邊不時滑手機,偶爾玩一下手機遊戲。我秉持不課金主義,遊戲裡的體力用完後,在等待恢復的這段期間我又會開始讀書。

  OK,非常好,我果真是充分地有效利用時間。讀書對未來絕對有幫助,所以我的高中生活完全沒有虛度光陰。沒問題、沒問題……完、完全沒問題……

  為了讓因為疲勞而模糊的雙眼休息一下,我望向窗外,發現外面已經是向晚時分。

  照理來說,這時間校舍裡應該是空空蕩蕩,正好讓我可以趁這時候解決午休時雨音命令的勞動服務。在叢林裡,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做出顯眼的舉動等於自尋死路,同樣的道理也適用在這座都市叢林裡面。

  走出圖書館後,我一路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從一樓走上二樓,二樓走上三樓,每往上一層樓,操場傳來的喧囂聲就愈來愈遙遠,人們活動的氣息也愈來愈微弱。雖然說高處空氣稀薄,不過我想其實只是地面的空氣密度太高吧。

  吸氣吐氣看氣氛,讓空氣吞沒或是擠壓。

  空氣密度愈高感覺愈難受,讓人腦中冒出愚蠢念頭,懷疑自己走上另一條進化道路。不過有句話說,笨蛋和什麼最愛往高處什麼的,這句話裡面我只記得笨蛋這個情報嘛。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把那些往天空去、往高處爬的人稱作笨蛋?

  不消說,當然是那些無法登上天空的人。由於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夢想,便把那些往高處爬的人一概稱作笨蛋,侮蔑他們,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內心的怨恨。

  我並不討厭像這樣一階一階接近天空的行為,因為我深信遠離世界是正確的舉動。

  夕陽透過玻璃窗染紅了樓梯,我終於爬到屋頂門口的樓梯間。眼前是通往屋頂的門扉,不過門上了鎖,禁止學生自由進出。

  雨音指定的應該就是這個地方。

  放眼望去,這地方確實有些髒亂。

  角落積了一層灰,水桶倒在一邊,放置掃除用具的櫃子像是被誰往門上踹了一腳,凹了一個大洞。

  櫃子怎麼也打不開,讓我苦鬥了好一會兒。

  忽然間,「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野獸般的咆哮聲響起,通往屋頂的門把瘋狂轉動,門被粗魯地打開了。

  接著,一位女學生彈也似地飛奔出來,險些撞到我身上。我勉強避了開來,結果那位少女連看也沒往這裡看一眼,只是一口氣衝下樓梯。

  「怎麼回事……」

  我還以為自己會因為這一撞撞出一段戀情,不過剛才的吼叫確實是日常生活中很難聽見的怪聲……再說,屋頂不是禁止進入嗎?我戰戰兢兢地觀察起屋頂。

  門開著沒有關上,門外空無一人,眼前只看得見有些骯髒的平坦水泥地面。

  我望著陌生的景象,腳不由自主跨了出去。

  火紅的天空。

  晚霞美得嚇人,美得讓人毛骨悚然。

  街道彷彿熊熊燃燒了起來,六十層樓高的大樓猶如沾滿鮮血的墓碑。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欄杆邊,發現原本是視線死角的地方站著一個女孩子。

  餘暉將她的臉頰染上朱紅,黑髮如融入黑夜般烏黑。陽光照在她臉上,黑夜在她背後,少女就站在日與夜的夾縫間。

  千種夜羽白皙的臉上落下一行淚痕,盈滿淚水的雙眼望向夕陽。

  絕對不能上前搭話,我心中出現這樣的直覺。反正我想不到什麼話可以安慰哭泣的女孩子,說起來我其實根本想不出要和女孩子說什麼話。

  況且夕陽搭配落淚的美少女,我實在不忍破壞這完美無瑕的景緻。

  我往後退,打算悄然無聲地離開屋頂,這時千種夜羽忽然轉過頭,注意到我。

  「…………」       

  千種嚇了一跳,露出像是在路上撞見白鼻心的奇妙表情凝視著我。看著我的時候,她的眼裡依然是淚如雨下。

  「嗨……」

  既然對上眼了,不說些話好像說不過去,但要是對學妹語氣太尊敬反而顯得更奇怪。如果說出「怎麼啦小姐,內心像這樣下著雨豈不是可惜了這美麗的晚霞,請收起妳的眼淚吧」這種像法國人會說的話也一樣詭異,何況會說這種話的說不定是義大利人。到頭來,我嘴裡說出的只有沒意義到了極點,有如嘆息的一句話。

  千種的反應沒有改變,還是一樣朝我露出看見珍禽異獸的視線。

  沉默的簾幕降在兩人之間。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什麼氣氛!雨音在家裡哭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女孩子在人前落淚時,一旦搭話就會得到「我沒事,別管我」的回應,要是置之不理,又會遭到「你怎麼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這種質疑。而且要是真的問了,大多都是無關緊要的蠢事。

  正所謂一哭二鬧三上吊,看見哭泣的女生別多管。

  趁事情變得麻煩前趕緊開溜吧,我讓臉上浮現自己所能浮現的最溫柔苦笑,稍微致意就想轉身離開。

  然而,我的衣服袖子好像被人抓住了。

  我瞥了過去,看見千種小小的手稍微拉住我的袖子。

  「…………」

  她一聲不吭,不過那隻手上確實帶有堅定的意志,不論我怎麼努力地想拉回來,袖子就是一動也不動。

  「那個……」

  我一邊說,一邊慢慢扳開千種的手指。她的手指纖細修長,美得讓人吃驚,但是我硬是按捺住內心的動搖。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刺激對方。

  女性非常纖細,必須當成易損壞物品或是易碎品小心對待,就像巴卡拉的水晶杯一樣。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把對方當成怪物,女性對他人的態度很敏感,所以更容易變得歇斯底里,就像※笨蛋的沙鈴一樣。(編註:原文為「バカなマラカス」,與巴卡拉的水晶杯「バカラのグラス」諧音。

  不過,千種再次使力握緊了快被我扳開的手指,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著我,讓我差點停止呼吸。

  不安顫抖的纖細雙肩,微微吐出氣息的豔麗雙唇。用不著特地往前踏出一步,我幾乎能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這麼接近。

  ……別以為這種手段騙得了我,我接受過姊姊十七年來的「女人的恐怖本性!」課堂訓練,儘管至今依然沒有拿到學分的希望。

  「那個……方便放開我嗎?」

  我盡可能以平穩的口氣說著,試圖逃離現場。但是千種又落下了一行淚,向我說:

  「啊,唔……其、其實是……我的朋友一直聯絡不上……怎麼辦……」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怎麼忽然和我聊了起來?妳真的想和我討論這件事嗎?遺憾的是,千種疑似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又繼續說下去:

  「我已經三天聯絡不上她了……」

  才三天!欸欸,我可是一個月以上沒有和同學聯絡,而且我們就在同一間教室裡……

  「我想那個人不是受了風寒就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或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就算這樣還是聯絡得上吧……之前她都會接我電話……現在卻……」

  千種強忍住淚水,發出了輕細的嗚咽聲。

  「原來是這樣啊。嗯,我懂,這種情形確實讓人擔心。」

  我看這件事一時半刻解決不了,於是記起姊姊的教誨,總之先附和對方的話。根據雨音的說法,只要用這種方式就能應付與女孩子一半的對話,剩下一半則是趁本人不在偷講壞話!討厭,女孩子真恐怖!

  話說回來,所謂的朋友和好友就是這樣吧,聯絡不上自然會擔心,會爭吵……

  老實說,我無法理解。

  時常保持聯絡、因為擔心對方結果吵了起來,或是思念友人而潸然淚下,這些不過是藉由沉醉於這樣的行為、經歷這樣的行為,以此定義「好友」此一存在,我甚至認為這是充滿算計的儀式性行為。

  實在是醜陋無比的行為。

  然而──

  她的淚水十分美麗。

  不論她有什麼企圖,映照著暮色的淚水美得讓人著迷。

  「……不然這樣吧。」

  我想不出來要說什麼話,結果我一開口,千種有些納悶地凝視著我。

  「怎麼樣?」

  怎麼樣?別用那種可愛的臉蛋追問我啊,又不是國文考卷上的「請回答這個是指什麼」……

  好險,這個時候過去經驗就派上用場了。

  「再等一天,如果還是沒辦法聯絡上,再來找我商量。」

  這就是我在換班第一天遭遇的招式,名為「什麼?交換電話號碼……啊,我手機剛好沒電,之後再傳簡訊給你」作戰計畫。那個女生又不知道我的號碼,是要怎麼傳簡訊給我……

  幸好這種場面話發揮功用,千種頓時神情一亮。

  「唔……可、可以嗎?」

  「當然可以。好啦,再見囉。」

  我和善笑著,輕輕揮了下手,她看見後也向我鞠躬致意。嗯嗯,真是個乖孩子。

  有話好好講,真是金玉良言,雖然說出這句話的首相遭到對方不由分說射殺。說不定對方是貓派的人馬,難怪與※犬養先生水火不容。(編註:指日本政治家犬養毅,據說其在遭受刺殺前曾對殺手說「有話好好講」。)

  趁她低下頭時,我趕緊離開現場。

  反正我們不會再見到面,楚楚可憐的美少女千種夜羽和孤傲的一匹狼久佐丘晴磨根本沒有交集點。

  進入校舍後,我悄無聲息地反手關上通往屋頂的門扉。

 

 

****

 

 

千種夜羽

 

  如果要我舉出自己最討厭的故事情節,那就是描寫與對方錯過的故事。

  不論是欣賞戲劇、歌劇還是閱讀小說,不管描寫的是多麼崇高的主題,每當見到那種故意讓登場人物錯過對方的情節,就讓我心生厭煩。

  人的生命有限,沒有人能夠長生不老。

  無論是多麼優秀的人才,就算是樣貌姣好才色俱佳、文武雙全叱吒風雲、完美無缺,和全知全能的神一樣的究極生命體,人生殘留的時間冥冥中早已註定。

  妝點我們這趟旅程的是虛幻的絕望。

  意識的強烈斷絕。無止境的噩夢。通往虛無的陷阱。

  今日的存活意味著往死亡更接近一步,沒有人可以保證明天一定能夠繼續活著。

  每當看見浪費時間在錯過對方的故事,我就忍不住想這麼大喊。

  人生有這麼多時間可以蹉跎嗎?沒有交集點?那又怎麼樣。就算要捏造自己的想法,美化相遇的過程,即使只快一秒也要盡快完成自己的使命。別去理會生命中那些錯過的人,只需要專注在自己的故事就好。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庸庸碌碌地死去更恐怖的事情?

  

  「──所以說,拜託妳不要再這麼恐嚇我了……」

  我竭盡全力哀求著。

  屋頂上拖著兩道長長的人影。

  夕暮裡,五月的空氣清澈澄淨,讓人有種彷彿就要融解的錯覺。耳邊迴響著自己說話的聲音,輕細得像是隨時可能消失在風中,聽起來非常孱弱。地面晃動不停,我覺得奇怪,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一直在發抖。

  「又是死又是殺的,拜託妳別輕易說出這麼恐怖的話……」

  「什麼啊──!」

  眼前的女孩子──萬梨阿瞪著我發出怒吼聲,露出了呲牙裂嘴的神情。

  她逼近靠在欄杆上的我,張大了嘴像是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下去,那副模樣像極了肥大的牛蛙。

  可惜我沒隨身攜帶錄音器材。如果把剛才那些不堪入耳的大量辭彙擷取出部分音源,再稍微剪輯一下,交到適當的地方,想必就能讓她立刻遭受到適當的處分。

  當然,我不會做這種事情。

  現在我依然把她當作朋友,不想做出這種出賣朋友的行為。

  「冷靜點,鎮定下來……!」

  我縮著身體這麼勸她,結果只是火上加油。

  「千種──妳有立場說這種話嗎!」

  萬梨阿氣得七竅生煙,用拳頭把欄杆揍得傾軋作響。蛙拳粗暴的衝擊聲在耳邊嗡嗡響起,我的背像穿山甲縮成了一顆圓球。

  論立場強弱,我們確實沒得比較。不論社會道德如何發展,弱勢者永遠只能盲目跟從立場強勢的人。

  可是,就算是這樣──

  「我只是想知道詩愛同學在哪裡……!」

  我還是試著與她溝通。

  有句話說「有話好好講」,這是人類的普遍原理。總理大臣與暗殺者也好,過了截稿期限還在寫序章的小說家和編輯也罷,甚至是欠錢還不出來的多重債務人跟討債的也一樣。

  就算是我們,也沒有道理講不通。

  「聯絡不上就麻煩了……我的錢……」

  「一開口就是錢錢錢,滿嘴只有錢!妳就沒有其他重要事情了嗎?」

  「怎麼這麼說……」

  讓她這麼怒罵,我又縮起了身子。

  這實在不像從別人的錢包裡笑著借走錢的人說的話。

  難道是我錯了嗎?她口中的其他重要事情指的是什麼事情呢?

  為了貼近她的立場,我稍微瞥向四周。

  都心的大樓有如密密麻麻的竹筍聳立著,另一頭,異常碩大的夕陽緩慢沉落地平線的彼方。

  世界今天同樣也染上了比鮮血還要赤紅的色彩。

  有人認為鮮豔的橘紅色彩看起來毛骨悚然,我倒覺得這幅景象就像熔爐提煉出來的鑽石,一閃一閃地閃耀著炫目的光芒。

  不是我自誇,從這所學校屋頂眺望的風景是絕對無法用錢買到的無價之寶。

  美麗的晚霞盡收眼底,我思考了起來。

  有限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東西?

  ──是錢,無庸置疑。

  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如果有,那肯定是在資本主義社會裡連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東西,和不存在一樣。這幅夕陽美景也是一樣沒有意義,真的無法讓人拿來自誇。

  熔爐提煉的鑽石?這個社會比起珠寶更信奉現金,所以鑽石其實也沒什麼用。

  果然我完全沒有錯,於是我放下心來,重新面對萬梨阿。

  「要是妳不告訴我,這件事真的會變得很麻煩,我也會很煩惱。借了錢就逃,恐怕會對今後的生意產生不好的影響。」

  這陣子漏夜潛逃的人愈來愈多了。

  對未來懷抱各種夢想,說起來就是極端缺乏有效的人生規劃。我把這種人當成肥羊,借錢給他們,可是最近拖延帳款的比例異常地高,高到讓我懷疑大家私下串通,聯手從我這間私人錢莊逃了出去。

  我遭到了這些人的藐視,身為嬌小可愛的終極美少女,這樣的外表在這種時候成了令人憤恨的缺陷。

  「我、我就說啦,隨機十字路口!」

  「喔。」

  「她一定是因為那個都市傳說失蹤了!」

  「這種藉口我已經聽膩了。」

  我無力地揮了揮手,嘆了口氣。

  萬梨阿和沒有人生規劃的人友誼特別深厚,而且她自己也是我這間私人錢莊的客戶。

  生為青蛙卻妄想成為天鵝,做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結果就是只會靠別人的錢過活。青蛙就是青蛙,呱呱呱呱,歡唱著日暮的歌曲,愉快過著逍遙的日子。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該變成青蛙。不過,如果世界是個青蛙村,我會馬上離開,逃到人類的村莊。

  蛇走蛇的路,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債務者脫離不了債務者的思考模式。

  所以我把她叫出來希望能問出個頭緒,結果她只會牽拖都市傳說。

  也就是──隨機十字路口。

  舞台是道路反射鏡映出橘紅光線的住宅區,深夜裡情侶手牽著手走在路上時,T字路盡頭處竟出現第四條路,萬一誤選到這條路,將再也回不到現實世界。

  「無聊到了極點……」

  誰管什麼隨機還是約會,耍人也要有個極限。只有小學生會害怕靈異故事,會為了約會心頭小鹿亂撞的只有國中生,最要緊的是趕快把錢還給我。

  「要是妳不願意說實話,別怪我提高延期時的借款利率。」

  「居然放狠話……!去死!下地獄去吧!」

  又說這麼嚇人的話,我忍不住全身發抖。

  要是不把借出去的錢平均回收200%,我就算死也不瞑目。

  「我只借了三萬圓,為什麼要還五萬十萬的!」

  「正確數字是四十萬又五百圓。」

  「簡直是暴利嘛!」

  「在妳借錢的時候,我已經解釋過利息的事情了。既然妳在借款單上蓋了印子,就不能反悔。」

  「怎麼這樣,而且變得這麼大一筆錢……」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每個債務者都一樣,借錢的時候開開心心,一等到要還錢就推三阻四。真受不了,這世上還有其他像地下錢莊這麼容易遭人毀約的生意嗎?

  「妳可以和父母商量,我這邊也準備好了借款用途的解釋。」

  萬梨阿瞞著父母偷交男朋友,為了和男友前往兩天一夜的旅行而向我借錢。兩人各種幸福的照片都存在我的資料夾裡,讓她寄現充照片給我也在我的計劃之內。

  「唔……」

  萬梨阿手足無措地抓住欄杆,當場杵在原地。

  誰的地位高一目瞭然,連猴子也看得出來。穿山甲VS﹒青蛙,我只消在地上翻滾再踩爛對方就贏了。用不著三秒鐘,贏得不費吹灰之力。所以說,地位低下的人只能服從地位高的人,即使這樣我還是願意退一步與她溝通。如果萬梨阿能有努力的意思,我會很樂意接受。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裡,絕對不會給妳惹麻煩,接下來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

  「妳為什麼那麼執意要找到詩愛……妳賺的錢夠多了,就饒過她吧……」

  「為什麼?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我莞爾一笑。

  有借有還的是好朋友,至少我會把那個人的名字加入好友名單內。

  順帶解釋一下,借貸這個職業的基本原則是讓對方半死不活,沒有人會傻得拋棄或是出賣會生財的朋友。

  不存在無意義的幻想,以冷酷的現實作為支柱的友情實在美不堪言。

  「妳……」

  萬梨阿似乎也深受感動,只見她的臉頰忽然染上紅暈。

  她火熱的雙眼瞪著我。

  「這個──混帳!」

  突如其來的,清脆的聲響迴盪在現場。

  我的臉被人搧了一巴掌。

  發現這個事實的同時,我的臉頰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啊、啊……對不──」

  萬梨阿像是回過神來,驚慌失措地握住了揮出的掌心。

  她一定是下意識向我搧出這巴掌的吧。

  她的本性善良,我很清楚她沒有找我打架的意思。再說她明顯是情急之下動手,大有斟酌的餘地。

  理解到這一點,要和好非常簡單。如果挨了一巴掌就生氣,那個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好痛。」

  「……咿!」

  我按住臉頰,一對上我的雙眼,她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

  她簡直有如見到了暴怒的地獄惡鬼,牙齒打著哆嗦,連站也站不好。

  踉蹌的腳步往後退了一步、兩步。

  「有事好好講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伸出手,她馬上慘叫著衝出屋頂。

  這是怎麼一回事?

  遭到恐嚇的是我,挨打的是我,讓人捲款潛逃的也是我,明明我才是徹徹底底的受害者。

  從她的反應看來,簡直像我才是那個壞人。

  我無計可施,仰望著赤紅的夕陽,紅通通的有如異次元外星人煮的一鍋燉肉。

  

  小學時,老師這麼告訴過我。

  「千種同學,妳確實非常優秀,功課好,體育成績也不錯,最重要的是有吸引他人目光的特質。而且妳生長在幸福和樂的家庭,將來絕對能成為出色的人物。」

  是,老師說的沒錯,老師您也看出來了嗎?

  聽見我答得自信十足,老師微笑著說:

  「不過我要稍微提醒妳,妳有自命不凡,目中無人的傾向。或許有一天,妳會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吃虧吧。千萬別忘記,千種夜羽並非孤獨地活在這世界,有我有妳有他有她,每個人都有自己優秀的地方──」

  老師的嗓音聽來不是責罵,只是諄諄不倦地勸告著我。

  在當時年幼的心靈裡,我為了自己獨善其身的想法深感羞愧。

  如今只要像這樣閉上眼睛,我就會想起老師溫柔的教誨。

  每個人都有自己優秀的地方,老師說得非常有道理。

  人生而不平等。

  為了校內階級煩惱的人想必背負著非常沉重的重擔。紅蘿蔔和馬鈴薯爭奪孰上孰下,不是攻擊就是受傷,在名為教室的沙拉碗裡相互碰撞。

  不過想這些也無濟於事,派系也好,教室裡面的勢力分佈也罷,都不關我的事。

  「我」和「其他人」,只有這種極為單純的分類才是正義。其他人都一樣毫無價值可言,正因為有那些不論知性感性美醜,以及其他方面都明顯不如我的人活在這世上,才更加襯托出我的完美。

  必須珍惜那些和自己不同的人。

  我正確理解了老師的意思。

  所以我選擇原諒,而且是徹底原諒。我決定將一分利調整為三分利,再把萬梨阿放在置物櫃裡的課本拿去賣給二手書店。

  可是就算這麼做還是不夠還清她的債務,這三天下來我不曉得到底虧損了多少錢。人生有限,時間就是金錢,金錢就是人生。

  我以三段論法思考著失去的人生時,眼淚不自覺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就在我腦中這麼打著算盤,止不住的淚水滴落地面的時候,屋頂上的門忽然打開了。

  今天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來訪,錢莊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了。難不成是萬梨阿帶著老師回來了嗎?

  這可是嚴重犯規的手段。

  兩國間的紛爭必須由兩國自行解決,即使遭受恐嚇,擅自拉攏大國介入是違反規則的行為,也就是所謂的南海胖虎理論。

  雖然我早就做好覺悟,隨時能使用違規或是攻擊對方弱點這些手段應戰,不過學校老師這種人大多聽不懂人話,實在很難應付。

  心臟瘋狂跳動,我真的非常緊張。手指顫抖,連拭去淚水也做不到。

  我緩慢地轉過頭,眼前是一位神情尷尬的男孩子。

  「嗨……」

  沉默的簾幕降在兩人之間。

  是陌生人──沒錯,我完全沒見過他。

  他看起來不像是來借錢的。這裡是錢莊做生意的地方,不過會來這裡的人不出幾種類型。

  第一是無計劃性,第二是散漫,第三是瞧不起人生。

  眼前這個人完全跳脫了這種廢材的框架。

  長相先不予置評,稱不上好看難看,就暫且不管了。

  最重要的是,他給人認真而且樸實的印象。

  如果紅蘿蔔和馬鈴薯在貨箱裡面碰撞,他肯定會溫柔地守護它們。他看起來就是這種類型,會把蔬菜當人看的人一定不是壞人。

  在我為數眾多的美德中,識人的眼光尤其受到讚賞。我一眼就能區分出那個人的品性是高尚還是卑劣,這可是完美美少女必備的能力。

  我稀世的感官如此宣稱,這必定是個內心善良而且熱情的人。

  比方說,對了,看見女孩子在屋頂上哭泣,他肯定會親切地上前搭話──奇怪?

  「…………」

  我不由自主拉住了他的袖子。

  剎那間,我有種他就要轉身離去的錯覺,當然這只是錯覺而已。

  終極美少女這麼苦惱,這世上沒道理存在會嫌麻煩、當作沒看見的人。

  「那個……」

  為了把我誘導到更容易抓住衣服的地方,他抓住了我的手指就是最好的證據。多虧他的指引,讓我能更方便拉住他的制服。

  「那個……方便※告訴我嗎?」(編註:日文的放開和告訴同音。)

  他的語氣充滿慈愛,嗓音很像我的小學老師,那位給予我人生指南的溫柔老師。

  「啊,唔……其、其實是……」

  一回想起過去的事情,眼淚更是止也止不住。如果我從那時候開始致力於金融業,此時的財力想必已經夠我在好萊塢的高級住宅區,蓋棟有游泳池、健身房和私人戲院的豪宅了。時間就是金錢,我忍不住感慨自己虛度了太多光陰。

  「我的朋友一直聯絡不上……怎麼辦……」

  我受他的溫柔吸引,把事情說了出來。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望著我的雙眼,用眼神默默安撫著我,要我冷靜下來。

  我擤著鼻子。說的也是,重要的是失聯期間,要把我失去的金額弄個清楚。

  「我已經三天聯絡不上她了……」

  「我想那個人不是受了風寒就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或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就算這樣還是聯絡得上吧……之前她都會接我電話……」

  過去她也多少拖延過還款的期限,遇上這種時候只要打通電話過去,或是當面和她談判,或是寄恐嚇信搞生雞蛋那招,都能得到她確切的回應。

  「現在卻……」

  忽然漏夜潛逃,簡直是背叛他人信任的行為,比畜生還不如,退化回粒線體的窩囊廢。

  借錢不還的人不配有人權。

  「原來是這樣啊。嗯,我懂,這種情形確實讓人擔心……不然這樣吧。」

  「怎麼樣?」

  「再等一天,如果還是沒辦法聯絡上,再來找我商量。」

  我正為了正當理由氣得全身發抖的時候,他這句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唔……可、可以嗎?」

  「當然可以。好啦,再見囉。」

  他那張平凡臉爽朗笑著,接著離開屋頂。

  我的終極美少女人性探測器果然沒出錯。

  很多人遇上這種時候只是敷衍了事,可是這個人不一樣。

  「再來找我商量」──

  他甚至說出了這種話。

  人們常草率地使用商量這個辭彙,實際上這個詞本身的意義非常沉重。擅自說出自己的弱點,讓別人牽扯進自己的故事裡面,實在是惡魔般的行徑。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怎麼能寄望別人,正常人怎麼可能輕易和別人商量?尤其是剛見面就抓著對方商量事情,這種人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的傢伙。

  即使如此,他還是答應和我商量,表示要幫我揹起肩上的重擔。討厭啦,實在太帥氣了。

  決定了。我要把這人收編成手下……不對,是小弟──不對,是助手,讓他幫我找出那些躲債的傢伙。

  比起隨機出現的什麼都市傳說,更恐怖的是人類。

  這世上不存在夢想也不存在希望,都市叢林裡沒有可以成功逃避追捕的十字路口。

  這時我們才正要踏上屬於自己的隨機十字路口。

  

  我從手機裡叫出一些個人資料,這是我打了幾通電話後總算得知的。

  ──久佐丘晴磨,高中二年級。

  比我年長一屆的學長。

  我的朋友還算多,要拿到校內學生的姓名、地址和電話及其他個人資料並不難。只要把範圍擴大到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的人際關係要說遍及全校所有學生也不為過。人脈就是金錢,個人資料也是金錢。將來我想成為工程師,從事批發USB隨身碟的職業。

  不過,這次確實費了我很大一番工夫。

  「久佐丘……?」每個人聽見都是一副納悶的語氣。

  「臭宅男……?」甚至有一次我千真萬確地聽見對方這麼批評他。本校並不存在校園霸凌事件。

  難不成他沒朋友嗎?我差點產生這種不可能的誤會,當然這世上不存在這種高中生。

  他想必相當擅長保護個人資料,不輕易告訴別人自己的聯絡方式。這種嚴謹的態度也讓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可見他的口風一定很緊。

  我絕對要拜託他助我一臂之力。

  「讓我來推他一把!」

  這種拜託人的文章我最在行了,從禮貌的問候開始,接著為了讓收到訊息的人容易回覆,加入對方應該會有興趣的話題,同時不忘將隨機十字路口這當前最火熱的題材掛上鉤子,再故作驚恐,煽動對方的保護欲,另外也適時地加入可愛的愛心符號。

  完美的一封信。

  符合完美無缺的終極美少女形象,洋溢愛與青春與浪漫的一封信。

  「嗯……」

  不過,很難得的,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還不夠。

  既然久佐丘學長擅長隱匿個人資料,說不定沒那麼好應付。

  不如再更用力地推他一把吧。

  「……好。」

  望著火紅的燉肉色夕陽,我把拳頭往上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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